油菜花人生-熱讀
暈眩。
我因迷醉而暈眩。
此刻,站在蘇格蘭鄉間的一條小路上,兩旁,鋪天蓋地的油菜花,蔚成了波瀾壯闊的奇異景觀,那種洶涌澎湃的艷黃色啊,得意非凡地展示著花團錦簇的春意。微風過處,蓬蓬勃勃的花瓣做微地顫動著,像是滿天快活地飛舞的小蝴蝶。
大地寂靜無聲,可是,我卻奇妙地聽到了悅耳的喧囂。啊,平生第一次,我驚喜地發現,原來,顏色竟然也能如此熱熱烈烈地發出聲音的。
油菜花易栽、易長,農人只要在田里隨意撒上油菜子,不需要什么特別的照顧,它便自自在在地長得豐豐碩碩。很多時候,油菜子也會隨著風勢四處飛落,落在哪兒,便長在哪兒,借助陽光和雨水,長出讓人驚嘆的茂盛。
現在,浸在浩瀚無邊的花海里,我眼前不由得浮起了瑪格烈那張爽朗的笑臉。這位自喻為“油菜花”的女人,怡然自得地對我說道:
“我嘛,隨遇而安,就像油菜花一樣,活得安恬自在。”
瑪格烈年過六句,個子很高、肩膀很寬,大手大腳,配著國字形臉,看起來四平八穩的,就像是一根頂天立地的石柱子。
我們到蘇格蘭旅行時,下榻于她家。
她一大清早便起身,為我們準備豐富的早餐:麥片、牛奶、咖啡、煎蛋、香腸、火腿、熏肉、茄汁豆,把我們喂得腦滿腸肥。早餐過后,換上端莊的套裝,又戴上漂亮的帽子,駕著車子出門,購物、會友。打掃屋子的工作,就交給雇工去做了。
出門前,她體貼地問我們:“今晚,想吃什么呢?”我笑嘻嘻地回答:“除了羊肉和人肉之外,我什么都吃。”她笑了起來,說:“嘿,人肉啊,我也不吃。”說著,揮揮手:“你們好好玩啊,今晚見!”
晚餐做了蔬菜沙拉、蘑菇湯、烘烤牛排、奶酪蛋糕。嘗著美食,喝著美酒,備感幸福。
飽餐之后,大家坐在客廳里聊天。
她的兩個孩子大學畢業后,遠到其他城市去謀生,偌大的屋子,就剩下她和感情彌篤的老伴相濡以沫。兩人正如魚得水地安享晚年之際,平地一聲雷,老伴發現罹患末期肝癌。不足一個月,便撒手塵寰了。一個活生生的人竟然好像露珠碰上陽光一樣快如閃電地銷聲匿跡,她覺得自己跌落在一個漫漫無邊的黑色噩夢里,幾經掙扎,周遭還是黑黢黢的。痛定思痛,她深切地了解,當厄運像隕石般砸在頭上時,呼天搶地、捶胸頓足,通通都于事無補;只有平靜地面對它、豁然地接受它,才是自救之道。于是,她收拾心情,重新策劃自己的人生。
她把屋子改為民宿,將三間空房出租給游客,借此和來自世界各國的人打交道,刻意為生活的格子填上繽紛的色彩。
我贊她堅強、贊她樂觀,她微笑地說:
“你看那油菜花,每天不也興高采烈地釋放著快樂嗎?做人,就是要像油菜花呀!”
啊,“釋放著快樂”,多美的形容詞啊!
讓我深覺有趣的是,同樣是油菜花,但是,不同的人對它卻有著截然不同的詮釋。
在臺灣著名作家廖輝英的眼里,油菜花是一種“悲劇角色”。她那部轟動文壇而后被改編成電影的小說《油麻菜籽》,便是以油菜花來比喻臺灣舊時代那些弱勢的傳統女性。然而,就我個人認為,油麻菜子對自己的生長地固然沒有“決定權”,可是,它一旦落地,長出來的,并不是一畝畝苦澀,而是滿地亮麗的璀璨,迎向風勢的,是千個萬個歡歡喜喜的笑靨;此外,它還能結出能夠榨取晶亮油液的累累角果,那么,我們可不可以理解成這是油菜花對命運一種積極和樂觀的反擊?
命運可以對我們不公平,但是,我們不必因此而長成一朵“苦情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