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我找回失去的老友,并與自己和解-社會
高三的秋天,由于我成績不錯,父親想盡辦法把我從平行班轉到了實驗班。“實驗班”這三個字的分量在每個平行班學生的心里是分重的,能在那里學習,也一直都是大家的夢想。
從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有些事情總是會發生。屬于我的在那個班級的友情與溫暖,以及和那個團體的聯結逐漸湮滅。
在晚自習的時候,我來到了實驗班。正當我因沖擊過大而感傷又無助的時候,坐在后排的小一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和我打起了招呼,問我的名字。她說:“以后就是同學了,互相關照”,還遞過來一顆糖。我們就這么聊了起來,她的眼睛里滿是平等與純真。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小一。即使那天夜里的秋月高懸,她也像一枚太陽一般照亮了沉郁的我。
在實驗班的旅途并不如父親所愿。幾次月考過后,我的排名從年級前七十到了后七十。更多的不屑與輕視向我撲來。而小一是個例外。
她是唯一一個把我當朋友對待的人。那是高三的冬天,面對慘淡的成績和無法適應的班級環境,我已經近乎放棄了自己。而小一時常遞過來的零食和善意卻在提醒著我要堅持下去。
我和小一有時也會利用大課間的時間,去學校附近的小街巷逛逛。她請我吃巷口的面皮,我請她喝面包店的咖啡,看著那臺熱氣騰騰的意式濃縮咖啡機發出噗呲噗呲的聲音,小一就會和我談起她的夢想。“北京一定有很多這樣的咖啡館,我們明年的現在在北京見,還一起喝咖啡,我們都會考上喜歡的大學的”,小一很篤定地說。
我們坐著搖搖晃晃的公交車,拎著快要溢出來的咖啡,那是寒意將要散盡的初春,即使成績略有起色,我還是位列倒數。不過有了小一的陪伴,我突然萌生出了一絲勇氣,甚至敢大方地經過以前的平行班,踏入現在滿是尖子生的教室,也敢于直視新舊班級的同學共同涌來的疏離之意了。
距離高考還有三個月的時候,我拿到了批改過后的語文試卷,鄰桌幾個同學看到我醒目的高分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朝我問:“這是你考的嗎?”而小一則給了我真誠的贊賞,又說看著我離北京越來越近,她感到特別開心。隨后全班同學都被叫去體檢,出來之后她給我們兩人泡了一碗方便面,吃完后小一就拉著我到草坪上拍照。那一刻,我,小一,春天的風,綠草,小飛蟲,陽光,一起都被定格在了2023年3月中旬的上午。那也是我和她的最后一次親密接觸。
之后的幾個月,因為我本身身體的原因,再加上對新的班級的抵觸情緒,最后選擇了在家復習。小一那時候不用手機,我們就以一種猝不及防的方式失去了聯絡。為了彌補我缺失的自尊心,為了不辜負小一的鼓勵,我開始比在校時更努力地備考,結果順理成章地沒考到本科線。于是我開始怨恨父親和自己。如果不是父親擅作主張強制我換班,重本線是可以達到的;如果不是我精神太過脆弱,重本線也是可以拼一拼的。整個暑假幾乎無人能聯系到我,我也不想聯系任何人。
秋天,又是一個新的開始,是我復讀的第一個月。一天晚上,微信上突然彈出一條好友請求,上面寫著:我是小一,你還好嗎!我呆住了。高考后的暑假,我時常會想起小一,很想和她見個面,一起享受那個最無事的暑假,去吃面皮,逛街,在高中的湖邊坐一坐,很想謝謝她給我的真實的鼓勵和陪伴。可是我卻沒勇氣。許多思緒翻騰而起,看到小一的消息我是激動的,興奮的,跳躍的,而最后卻落在了羞愧上。我并沒有達到小一的期待,甚至連本科都沒有考上,我真的很對不起小一為我做的一切。即使這樣,我還是通過了她的好友請求。
“終于加到你了!我是通過你一個初中同學找到你的。”
小一的熱情溢出了屏幕,我感覺似乎又回到了從前的日子。但是這一次,我卻不知該如何面對,最后只回復了一句“我在復讀”。小一隨即打來視頻。手機發出的嗡嗡聲,與那天面包店咖啡機的聲響極為相似,這次仿佛是她給我發出了咖啡邀約。我最終還是拒絕了小一,我知道這樣不好,很不好。當下我就哭了起來,想到小一還是小一,她一直都沒有變,還是那么熱情,那么溫柔。而在這之前,我曾主動加過班里另一個和我關系很不錯的尖子生,她考上了北京的高校。當我同她很熱情地打招呼、想要禮貌寒暄的時候,她總是以平均延遲半小時的速度回復“哦”“嗯”“好的”和“加油”。冷漠昭然若揭。
相比之下,小一的舉動讓當時身處困境的我痛苦極了,想要傾心相待,卻因為自己的自卑和恐懼無法做正確的事情。雖然我沒有問起過小一為什么會把邊緣的我當作朋友,但是也許沒有那么多理由,能感受到她的真誠和熱情,這就夠了。
后來我還是刪掉了小一。我去了南京上學,開始了與北方無關的人生。企圖這樣可以重新開始新生活。可是高三那一年林林總總的小事總是以不同的方式盤旋在我的世界,或是夢境,或是不經意間地想起,總之,我的大腦并沒有對小一按下刪除鍵。
往后的日子里,克服高三帶來的自卑和羞恥感像是使命一般的存在。大一的某天,一種我的人生只屬于我自己的強烈意識突然直沖頭顱,從此我像頓悟了一樣沉溺學業。后來出國讀了一所名校的碩士。而我與小一在那之后便成了遠觀彼此生活的網友,這也得益于復讀的冬天我們互相關注了微博。她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
看著小一這些年依然如初,一切都好,我的喜悅就如同當年她給我的陽光一般晃眼而茂盛。可我還是一直對那個刪掉小一聯系方式,對她極力抗拒的自己耿耿于懷。
當時的我還真是幼稚啊。小一只是在向我輸送善意,表達友愛,除此之外,我并不應該給這些事情附加更多的價值。責任、驅動力、生活的重心都應該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卻把這些都推給了小一。到頭來,只是我沒有正視自己,害怕獨自承擔自己的那份責任而已。
那么現在,我已經學會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學會如何應對失意與冷眼,自己的滿足與快樂才是最真實的。可是,我還能找回那個小一嗎?
新春來臨的時候,我在班級群里看到了小一的頭像,猶豫了幾分鐘,我按下了加好友鍵。我將提前輸入好的一大段消息發給小一,她回復道:“過去的都過去了,只要現在的我們是健康快樂的就好。”七年后,我加回了小一,也以大方的態度面對過去因為我的自卑而主動逃離的朋友。我們的友誼一直還在。這是和過去的自己的和解。與其說敢于面對別人,不如說,我敢于面對自己了。
所以,主動面對那些沒有好好道別的人,或者是面對那部分不堪的自己,其實也沒有那么難,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