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郁:我的目標是做藝術家-人物
我所經歷的每件事,
都為拍出的畫面服務
曹郁是北京人,自小對故宮非常熟悉,但14歲那年,當他從電影《末代皇帝》中看到故宮時,還是覺得十分詫異:那根本就不是他見過的故宮!帶著好奇,他屢次跑到午門和太和殿,站在影片里的拍攝角度細細觀察,卻始終找不到電影里的感覺。在北影廠工作的父親告訴他,影片氣氛是攝影師拍出來的。自那時起,攝影師就成了曹郁為之努力的方向。
1993年,曹郁如愿考入了電影學院,把所有時間都用在了研究器材和泡圖書館上,大學四年都是專業第一。他在圖書館借閱《美國電影攝影師》雜志,將自己喜歡的文章復印下來,收集了厚厚的一大本,一面翻看一面悄悄幻想:要是哪天自己也能上這本雜志,那肯定牛死了。19年后,這個愿望變成了現實。
畢業之后,曹郁開始馬不停蹄地拍電影,因為片方的壓力和成本預算,每部戲都拍得很潦草,當然曹郁的收入也低得可憐。2001年,他回學院辦事,順便送了老師幾張自己拍的碟片。后來老師打電話給他,說:“做攝影師,你要么在藝術上有特別的成績,要么在經濟上有所收獲,拍不合適的東西只會磨損你的才氣。”曹郁想,藝術上的成就是要靠機遇的,既然暫時等不到,那就先去賺錢吧!
此后兩年,曹郁先后接拍了幾百個廣告,多次獲得廣告攝影獎提名,成為了京城最高價的攝影師。他購了車,在北京買了房,日子過得越來越滋潤,人也開始發胖。拿著豐厚的報酬,曹郁卻變得越來越不安,他覺得日子在慢慢消磨自己。就在這時,陸川找到了曹郁,遞給了他《可可西里》的劇本。
在混得最好的時候急流勇退跑去拍《可可西里》,同行們都覺得不可理喻。他卻說:“在一個圈子里待得太久,你會覺得那就是全世界,微胖小富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有些東西出現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經歷的每件事、每個成長瞬間,都是為將來拍出的畫面服務的。”
我的目標是做藝術家,
藝術是需要較勁的
在拍攝《可可西里》前,曹郁見過的青海影像都是明信片式的:藍天湛藍,白云雪白,陽光明媚。但當他看過真實的照片后,卻發現那兒是個特別陰郁的不毛之地,漫天沙塵,陰冷恐怖。他決定追隨直觀感受,不刻意去美化可可西里的景象。整整四個多月,曹郁一直在平均海拔4600米的高原上拍攝場地,寫下了近十萬字的拍攝日記。這次拍攝過程幫他找回了內心最原始的激情,也為其贏得了金馬最佳攝影獎。“正因為這部電影,讓我有了從未感受過的力量、勇氣、榮譽和愛。”他站在領獎臺上這樣說。
拍完《可可西里》,曹郁的知名度飆升,不少影片向其表達了合作意向,但他卻無一接受,而是回到廣告界。朋友問他,廣告做得最火的時候你離開了,去拍不賺錢的電影,現在在電影圈出了名,再跑回來拍廣告,這么折騰到底為了啥?曹郁笑了:“我的夢想是做藝術家而不是攝影工作者,藝術家都特別愛較勁,如果沒有特別合適的電影,我寧可不拍,拍廣告至少可以練習技術,積累一些技術性的經驗,又有大把時間可以充電,將自己準備好,將來才不會丟臉。”
2006年,陸川再次找到曹郁,邀請他拍攝一部有關南京大屠殺的戲。在聽陸川講劇本的時候,曹郁腦海里浮現出了一張又一張的臉——大屠殺遇難者或是幸存者的臉。如何才能烘托出戰爭中人的精神狀態?以及那種詩意的、抽象的神性?曹郁略略思考了一下,忽然問陸川:“拍成黑白片可以嗎?”
陸川很猶豫,其他人也極力反對,因為擔心沒人愿意為一部兩個半小時的黑白電影買單。但曹郁有他自己的堅持,他認為黑白片可以排除色彩的干擾,提煉出最純粹的精神,直入觀眾的靈魂。為了說服劇組,他默默地做了幾次對比的試片放給大家看,最終說服了所有人。
拍攝前的七個月,曹郁一直在進行“從彩色變為黑白”的試驗,看每個道具、布景拍攝成黑白片的效果,他甚至將自己的手機屏保也處理成了黑白色。經過反復試驗,他得出一個結論:要讓黑白效果好,就得強調質感的搭配,于是日軍的衣服全都改成了呢子料,這樣就與劉燁穿的破棉襖形成了鮮明的反襯。開始拍攝時,劇組用的是拍大片用的搖臂機,但曹郁找不到真實感。于是他果斷解下了攝像機,扛在自己肩上,立刻收獲了想要的感覺。此后的拍攝過程,他一直堅持使用肩扛機拍攝,這種近乎較勁的拍攝方式,讓后來的影片充滿了真實的記錄感。
拍攝是一個很矛盾的過程,
但分裂感讓我充滿底氣
剛開始拍攝《南京!南京!》的時候,曹郁的情緒是非常穩定的,但劇情進行到了日本兵重進難民營的醫院時,他的情緒卻瞬間崩盤了。即便如此,良好的職業素養卻使他穩穩地把住了攝像機,繼續進行精準的記錄。曹郁說:“作為導演,陸川可以隨著劇情痛哭,但我不可以,作為攝影師,一方面你要像一個藝術家一樣去思考和評判,去體會那種暴力和悲痛,另一方面,你還要考慮許多技術上的客觀問題,以求達到最完美的拍攝效果。你要在一瞬間完成這一切,這個過程是特別矛盾的,會讓你充滿分裂感,但這種感覺也是我自信的來源,因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能搞定它。”
陸川將曹郁喊做“老伙計”,他不像許多導演那樣將攝影師當工具,而是把曹郁當做最鐵的搭檔。想不明白的技術難題,他會放心地丟給曹郁解決,并在第一時間考慮他的建議。他說,在《南京!南京!》里,曹郁就像是觀眾的眼睛,慢慢穿越了那場災難,留下了情感的內核。曹郁起到的作用,遠不是攝像那么簡單。
影視圈流行“攝而優則導”,不少導演,像張藝謀、顧長衛,都是從攝影師跨入導演行業的,不少人也建議曹郁涉足導演行業,但他表示自己“想都沒想過”。因為在曹郁看來,導演和攝像完全就是兩個行業,在拍攝的過程中需要考慮的問題也完全不同,對自己來說,最擅長的就是處理情感和技術間的矛盾,如果讓他分出精力去安排種種瑣事,是無論如何都做不來的。
曹郁的攝影夢,是從《末代皇帝》開始的,自那以后,他每年都要將這部電影看幾遍,每次看都努力尋找不同的角度,也都能發現許多值得自己學習的地方。他的家中則堆滿音樂碟片,有空的時候就窩在家中看書賞畫聽音樂。“我覺得一個醉心藝術的人,應該是靈感流全面打開的,他的眼耳鼻舌身意、甚至每一個毛孔,都能隨時接收到啟發和創意,然后將這些應用到你所從事的領域當中,才能做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也只有這樣,你和你從事的專業才能相看兩不厭。”
曹郁選擇成為一名藝術家,但不必是最頂級的藝術家,因為“那是由天賦決定的,天賦決定你能走多遠”,他只負責自己所能掌控的方面,努力做一個“有力量的、原始的、簡單的、濃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