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皮-中國新傳說
1。國寶露面
1945年農歷五月,束鹿城“德藝軒”裝裱店來了個大買賣。
一個日本軍官領著一群鬼子,點名要見老板尚國如,尚國如慌忙從裝裱工作間里奔出來。日本鬼子占領這個華北小縣城八年來,一天也沒消停過,他每天都提心吊膽,捐稅從沒有晚交過,他實在想不通日本人找他干什么。
“尚掌柜!你的大大的良民!”日本軍官滿臉堆笑地對瑟瑟發抖的尚國如打招呼。原來這個日本軍官就是束鹿縣城憲兵隊的大隊長鬼冢,他這次來是想讓尚國如裝裱一幅破爛的中國畫。
知道鬼冢的來意后,尚國如松了口氣,因為裝裱字畫是他的本行呀!別說在縣城,就是整個河北,尚國如的裝裱手藝都首屈一指,不管是舊的還是殘的,只要過他的手,便都會重發異彩。
鬼冢邊說邊從身邊衛兵身上小心地取出一幅畫,輕輕地緩緩地鋪在桌上,讓尚國如上前來看。尚國如只掃了一眼,便來了精神,因為這是唐伯虎的《玉樹臨風》!這畫應該在故宮里,雖然現在江山不保,可這樣的寶貝也應該早被轉移到大后方,怎么會在鬼冢這里呢?
《玉樹臨風》畫面殘破不堪,多處裂紋,可上面古代先賢及皇帝的印章仍歷歷在目,絕對的國寶!尚國如心疼地從畫端撫摩到畫尾,只想掉淚。
“殘破得太厲害了,要想復原得給我足夠的時間。”尚國如激動地說。
“可以——不過你千萬不要耍花樣,我既然敢找你做,就是對你有信心,你說呢?嗬嗬嗬嗬……”鬼冢一聲奸笑,把手一揮,身后的鬼子便奔入后堂,將尚國如的一家老小全被押了出來。
“我不監督你,你們中國人講究技藝不外傳,不過要請你的家人到憲兵隊里住幾天,你放心,我絕對會像對貴賓一樣招待他們的!”說罷,扭身隨鬼子兵走出大門,又回過頭,伸出食指放在嘴邊,對著緊跟過來的尚國如小聲說:“千萬不要揭皮呀——三天后我再來!”
“這個畜生!”尚國如無助地看著親人被鬼子帶走,一屁股坐在門口的臺階上。
“揭皮”是裝裱行里的術語。
中國畫的裝裱技術非常繁雜,一般得需要至少四張等同的裝裱宣紙,用面筋水一層層地粘貼在畫背,才能使所裱的字畫堅挺有韌性。而古字畫歷經數年,表面字畫里的墨就會慢慢滲透,年頭越長,滲透得越深、越充分,有經驗的裝裱師傅如果碰到珍品時就會將畫拆分,一幅字畫便成了幾幅!
可這只是理論,真正能揭皮的裝裱匠沒有幾個,因為揭皮比裝裱的難度要高數倍,稍不留神就會毀掉字畫,所以沒有人敢冒險。
2。左右為難
尚國如本想通過揭皮技術保存下這幅國寶,可沒想到這個鬼冢竟然這么了解中國的裝裱技藝。正在尚國如左右為難時,一個富商打扮的年輕人破門而入,尚國如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年輕人已經將店門掩閉,然后迅速走近國如,低聲說:“剛才鬼冢是不是拿來一幅唐伯虎的《玉樹臨風》讓你重新裝裱?”
“你是?”尚國如非常驚訝。
“實不相瞞,我是國民政府的特工韋強,已經潛伏在這里很久了,為的就是這幅《玉樹臨風》。鬼子已經成了秋后的螞蚱,鬼冢這是想將咱們的國寶帶回日本,因為殘破太厲害,他怕不能長久保存,才讓你重新裝裱!”
“你要我怎么做?”尚國如既高興又害怕,高興的是國寶終于為國家重視了,害怕的是自己的家人會被鬼子殺害。
“揭皮——給他下面的那層!”韋強堅定地說。
“可鬼冢知道這個裝裱技術,怕不能瞞天過海。”尚國如仍拿不定主意。
“鬼冢只是聽說過這個手藝,憑你高超的技術,他絕對發現不了!為了國寶,值得冒險!”韋強目露兇光,“如果你不做,你就是日本鬼子的幫兇,出賣國寶的敗類,等光復后,以漢奸論處!何去何從,你可得分清輕重!”說罷用力摸了摸插在腰間的槍。
尚國如非常矛盾,一邊是國家大義,一邊是一家老小,他沉吟良久,咬咬牙,答應了韋強的建議,開門將他送出。尚國如看著韋強小心翼翼地離開,還沒來得及回身,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拉住了他的衣角:“老爺,行行好,我三天沒吃飯了!”
同是可憐人,哎!尚國如將乞丐讓進屋內,進后堂去端早上的剩飯,等回來,店門又關閉了,那個乞丐一改萎靡,變得精神爍爍。
“尚同志,你好,我其實是咱們縣武工隊大隊長劉勝,鬼冢讓你裝裱國寶的事兒我們都摸清了,剛才那個國民黨的特務我們也了解,國寶到底交給誰,不用我給你講大道理了,你能看到,現在是誰在抗日!”劉勝一口氣將來意挑明。
“可我也有難處呀,一幅畫,三家要,我實在無能為力!”尚國如可憐巴巴地說。
“你能做到!誰不知道你是揭皮王,只要把第一層真品留下,你就是人民的功臣。”劉勝堅定地說,“你不用為你的家人擔心,我承諾一定會將你的家人解救出來,等你裝裱成功后,就和你的家人一起去解放區。”
話說到這份兒上,尚國如沒有理由再推托,而且這也是自己全身而退的最好辦法,他用力握住劉勝的手激動地說:“我的家人就拜托您了!”
3。一揭為四
送走劉勝,尚國如將店門緊緊關閉,在裝裱房里一干就是三天,第四天早上,他早早打開店門,疲憊地坐在那里等著鬼冢來取畫。
鬼冢準時來了,他看著疲憊的尚國如,皮笑肉不笑地說:“辛苦了!尚掌柜,我的畫呢?”
尚國如無力地指了指對面墻上。《玉樹臨風》煥然一新,卻不失古樸,那樹冠枝葉一邊歪垂,仿佛大風降臨,使人不覺感到一絲寒意。
“好!好!好!真是妙手回春呀!大家就是大家,名不虛傳!”鬼冢一連串的稱贊,透出無限的興奮。
“我的家人呢?”尚國如有氣無力地說。
“等我回去后就放人,你的大大的良民!”鬼冢邊說邊摘下畫被鬼子們簇擁著離開了。
鬼冢剛走,韋強便閃進屋內:“你不會把第一層讓鬼冢拿走了吧?”
“哪能,我不成漢奸了!”尚國如從桌下掏出一個卷軸遞給韋強,“藏好,快走,你我都不想惹禍上身。”
韋強興奮地將卷軸揣進懷里,很快消失在大街的人群里。
緊接著劉勝領著幾個隊員跑進來:“拿著畫趕快跟我走,你的家人已經被救出來,鬼冢很快會回來的!”他邊說邊向門外東瞅西看。
尚國如早就收拾停當了,只等劉勝來,他跟劉勝一路狂奔,一天沒停,傍晚,終于到了解放區,自己家人也剛到不久。
終于可以松口氣了。尚國如將包裹解開,兩個卷軸掉了出來。“怎么會有兩幅?哪幅是真的?”韋強疑惑地問。
“我把它揭了四層,這是極限了,這幅是第一層,這幅是最后一層!”兩個轉軸緩緩拉開,一幅生動鮮亮,一幅呆板陰暗。“全家經歷一場生死劫,我終于沒有出賣祖宗,留下末層,教導后代!”尚國如說罷老淚縱橫,在場的人無不被感染。
尾聲
時間很快到了1955年,唐伯虎研究協會開展了一次唐伯虎作品存世大普查,竟然在三家博物館都發現了《玉樹臨風》,分別是日本、臺北和北京,且經專家鑒定均為次品,之所以不說贗品是因為都是畫被揭皮后的下層,第一層卻不知去向。
20世紀80年代初,故宮博物院來了一個年輕人,他說是來獻寶的。國畫專家們展開畫軸,是一幅暗淡模糊的唐伯虎《玉樹臨風》,大多數專家看后不以為然,這幅畫從哪里看都是毫不起眼的臨摹品。
可有一位唐伯虎專家卻一聲驚呼:“奇跡呀!絕跡多年的《玉樹臨風》終于出現了,更難得的是這種保護國寶的技術,你是怎么做到的?”他一把抓住這個年輕人,激動地問。
被專家抓得疼得咧著嘴的年輕人茫然不知所措:“我爺爺告訴我爸爸,等國家安定了,就把這幅畫交給國家,我就來了……”
“這是將近失傳的倒裝裱,就是將第一層畫裝裱到最后一層,不是研究書畫多年的人根本發現不了這個秘密!”專家仍興奮異常。
等年輕人將從父親那里聽來的故事娓娓道來,所有人都驚呆了,專家抹了把臉,深情地說:“疾風知玉樹,國難見忠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