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一口手搟面-中國新傳說
1996年的故事
高速公路修到了鳳凰鎮,作為施工人員的阿祥便在鎮子上駐扎下來。
把宿舍整理好已經是晚上10點多,阿祥和工友大龍饑腸轆轆,便一起出去找吃的。鳳凰鎮雖然不大,但地處三省交界,南來北往的大車司機常在鎮子上歇腳打尖。此時飯店大多已關門謝客,兩人轉悠了半天,只看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剛手搟面”還未打烊。大龍興沖沖地就往里走,阿祥卻有些猶豫,在大龍的再三催促下他才極不情愿地跟著進了面館。
店主是一對中年夫妻,男的煮面,女的跑堂。阿祥不想吃面,問有沒有別的東西。老板娘抱歉地說:“我們兩口子只會做手搟面。”阿祥只得坐在一旁看著大龍一個人吃。大龍埋怨道:“寧可餓肚子也不吃面?你這人可真怪!”阿祥自顧自地搖搖頭:“我從小就不吃手搟面。”
一群趕路的司機闖進小店,吆五喝六地要酒要菜,聽老板娘說只有面條,司機們非常不解:“這么好的位置,開個酒店多好。有錢干嗎不賺?”老板娘沒接話,徑直走開了。鄰桌一個正在吃面的高個子司機搭話說:“你們是第一次在這條路上跑吧?這兩口子并非不會做,而是不愿做。十幾年啦,只賣手搟面。若是能講個1996年的故事,人家還不要錢讓你們白吃呢。”
剛進來的司機不信:“故事我倒是有,可不要錢那不成傻子了嗎!”
誰知老板娘聽見了非但不惱,反而湊到跟前誠懇地說:“幾位大哥,你們成日走南闖北的,見聞一定很多,就給我講一個吧。”
幾個司機著實糊涂了:“莫非你們要學蒲松齡,開店只為聽故事?我們還要趕路呢,沒工夫啰唆,快去端面吧。”
老板娘失望地走開了。阿祥好奇地湊到高個子司機身邊,要他講講這家面館的故事。
原來,這家面館的老板叫根生,老板娘叫秀紅,原是鎮上一家煤礦的職工,他們有一個3歲的兒子叫小剛,一家三口其樂融融。1996年的一天,根生下了井,秀紅一個人在家照顧孩子。小孩子都嘴饞,哭著吵著要吃手搟面。秀紅便把他關在家里,背著小半袋麥子去街上磨粉,前后不過十幾分鐘,回來就發現孩子不見了。這些年,為了找孩子,兩口子天南地北地跑,工作丟了,錢也花光了,不僅孩子沒找到,根生的一條腿還摔斷了,秀紅的腦子也是一陣清醒一陣糊涂。后來,他們便回到鎮上開了這家面館,向過往的司機打聽兒子的消息。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了,一點有用的線索也沒有,時間久了司機們也都被問煩了。如今兩口子“聽故事”的條件也放寬了,只要是發生在1996年的事情就成。對于這些道聽途說的線索,兩口子還真信,可每次都是滿懷希望而去,傷心落淚而歸。
看到阿祥半信半疑的樣子,高個子司機指指墻上,說:“孩子的照片在上面貼著呢。”
阿祥站在尋人啟事前看了半天,大龍喊了他幾次才悵然地離開了面館。
不曾記得的生日
隨著工程的推進,阿祥與大龍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其間,阿祥陪大龍去過幾次“小剛手搟面”,照舊只是坐著不吃面。
這一天大龍過生日,下班后邀請同宿舍的幾個工友一起去飯店喝酒。酒桌上,大家頻頻舉杯向大龍祝福,令他非常感動。他舉起酒杯提議:“出門在外都是朋友,大家都說一下自己的生日,到時候我大龍也給大家祝賀生日!”
工友們都逐個報了自己的生日。輪到阿祥了,他卻說:“在我們老家小孩子是不過生日的,生日的確不記得了。”
幾個工友借著酒勁起哄:“連自己的生日都不記得?阿祥該不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吧!”
氣氛變得有點尷尬,阿祥借口不舒服,獨自離開了酒店。半路上大龍從后面追了上來,埋怨阿祥不該掃大家的興。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小剛手搟面”店門前,阿祥真誠地對大龍說:“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請你吃碗長壽面吧。”
兩人在面館里坐下,仍舊是大龍吃面,阿祥看著。從面館出來,阿祥的酒勁漸漸上來了,非要給大龍講個故事。
“有一個男孩子,從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就連身份證上的日期也是父母胡亂報的。他有個小弟弟,每年弟弟過生日父母都會給弟弟買一個大大的蛋糕,點上好多蠟燭,并讓男孩子陪弟弟一起過。男孩子說他不喜歡吃蛋糕,就想吃一碗手搟面。父母卻對他說不吃蛋糕就餓著吧,然后把他拖到墻角罰站……”
說到這里,阿祥已是淚流滿面。大龍驚訝地望著他,說:“這個男孩子就是你吧!”
阿祥在大龍面前像一個委屈的孩子,盡情哭訴著:“我從小就知道自己是一個被拐來的孩子。說來也奇怪,別的孩子關于家的記憶都是門前有一條小河、一座橋,或者屋后有一片果園,而我對家的記憶只有媽媽喂我吃的手搟面。”
大龍拍拍阿祥的肩膀,說:“難怪你從來不吃手搟面……”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莫不是根生叔和秀紅嬸的孩子吧。可天底下哪有這么巧的事情?”
“我也不敢確定,只是暗暗觀察了很久,我覺得一點也不像呢。”阿祥的心情很矛盾。
“管他呢,我們現在就去確認。”大龍拉起阿祥就往“小剛手搟面”店跑去。二人興沖沖地趕過去,可是面館已經打烊了。
出乎意料的結果
因為過度興奮,二人一夜沒睡好,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中午收工,大龍拉著阿祥又一次趕到了“小剛手搟面”店。
誰知面館的大門依然緊閉,隔壁雜貨鋪的老板眉飛色舞地說,前段時間公安局讓根生兩口子驗了血,入了個啥全國打拐DNA數據庫,還真就給他們找到了兒子。根生一早接到通知就坐火車趕過去了,秀紅一個人開不了面館,也沒那心思了,在家焦急地等根生把兒子接回來呢。
仿佛一個嗜睡的人好不容易找了個枕頭,一眨眼卻又被人搶走了。阿祥木然地轉身往回走,大龍連忙追了上去。
從面館回來三天了,阿祥幾乎一句話也沒說,除了上班、睡覺,就是發呆。大龍擔心阿祥憋出病來,好說歹說勸他到鎮上轉轉。
兩人漫無目的地在鎮上溜達,經過街角的一家小酒店時,大龍突然碰了碰阿祥,說:“快看!根生叔回來了。”
阿祥朝酒店里一望,果然是根生叔一個人在喝酒。“喝酒有什么稀奇,找到兒子高興唄。”
“高興為什么喝悶酒?該不是兒子沒找到吧。”聽大龍這么說,阿祥便隨他一起進了酒店。
根生認得大龍和阿祥,非要拉他們坐下一起喝。大龍有些迫不及待,問道:“你不是去接兒子了嗎,咋一個人在這里?”
根生已經有七分醉了,經此一問竟然哭了起來。
原來,根生與失散多年的兒子DNA比對確實成功了,可意外的是當他千里迢迢趕過去時,對方看到他一身的寒酸打扮,竟然不認他這個爹,連個電話都沒留下就跑了。根生一個人回到了鎮上,心灰意冷,連家也不敢回了。
“這么多年了,畢竟咱沒有盡到撫養的責任,他和我們沒啥感情,我不怪他。知道他在別人家里過得很好我就心滿意足啦!”說到這里,根生已是老淚縱橫,“可回家咋跟秀紅交代呢?可憐她還蒙在鼓里,她現在的身子骨又不好……”
“秀紅嬸真可憐。”兩人既氣憤又替根生兩口子難過。大龍更是急得直拍桌子:“親生兒子不認爹,想認的卻又認不上。”
根生不解地望著面前的兩個小伙子,大龍干脆把阿祥的身世一股腦地和盤托出。
“難怪你在我家面館從不吃面呢。”或許是同病相憐的緣故,根生緊緊地握住阿祥的手,“娃啊,你可千萬要幫幫叔。”
喂你一口手搟面
第二天一大早,“小剛手搟面”店門前從來沒有這么熱鬧過,人們都在談論著阿祥與根生夫婦之間曲折而又離奇的故事,喜慶的鞭炮放了一串又一串。
秀紅抱著阿祥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折騰了好半天,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跑到廚房,不大一會兒便將一碗面條鄭重地端到阿祥面前,哽咽著說:“娃啊,這是娘親手給你做的手搟面,20年前你沒吃上就被人販子拐走了,今天讓娘喂你啊!”說罷將面條夾起來送到阿祥嘴邊。
阿祥張嘴吃了一大口,這手搟面的味道居然與兒時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20年前,哭著央求秀紅:“娘,再喂兒一口,再喂兒一口……”
這一幕感動了在場的所有人。而根生、大龍、雜貨鋪老板和派出所的宋警官幾個人除了感動,還有說不出的心酸。
從那以后,只要下了工阿祥就往面館跑,幫助根生兩口子忙里忙外,再苦再累也是整天樂呵呵的。
根生感到愧對阿祥,私下里總是說:“是叔對不起你,讓你受委屈了。”阿祥卻說:“你們本來就是我的親人。”
美好的時光總是特別短暫,秀紅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根生和阿祥都勸她去醫院,可她說什么也不肯,整天忙得腳不沾地,張羅著要給阿祥說媳婦。
阿祥不忍心再繼續騙秀紅,幾次想對她說明真相,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秀紅終于病倒了,阿祥請了長假在醫院服侍她。考慮到根生年紀也大了,阿祥主動承擔了晚上的陪護。臨睡前,他細心地用濕毛巾給秀紅擦臉,擦手和腳。看到阿祥累得滿頭大汗,秀紅拿過毛巾執意要給他擦背,望著阿祥背上的一塊胎記,秀紅突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默默地流淚。
第二天,秀紅的精神特別好,她對根生說想吃手搟面,讓根生回面館煮了送來,又讓阿祥去鎮上派出所請宋警官過來。
不一會兒,根生、阿祥和宋警官都到了病房。秀紅握住宋警官的手,還未說話淚水已經流了下來:“為了找娃這些年沒少麻煩您,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但我還想拜托您一件事,幫助阿祥這孩子找到他的親生父母吧!”
大家一臉驚訝地望著秀紅。秀紅卻又轉向阿祥,說:“有些事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輩子。娘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不該讓你為了我耽誤了你尋找親人的大事。”
“你們都是好人哪!”宋警官堅定地說,“您放心。我一定會幫阿祥找到家人。”
秀紅欣慰地笑了,攢了很大的力氣才對阿祥說:“娃啊,讓我再喂你一口手搟面,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