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有愛,不覺寒-成長視窗
高中三年,大學三年——今年是我一個人生活的第六個年頭。雖然滿眼滿目都是熟人朋友,但見面打招呼,笑著說些片兒湯話,也不算進入彼此的世界。大家在談論著什么,都以為我已經離開了,我才甕聲甕氣地在角落里說幾句話,大家驚得一個冷戰,仿佛我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冷風。
海子有詩:“明天,明天起來后我要重新做人……揮霍我自己的青春,然后放棄愛情的王位,去做鐵石心腸的船長。”越是離家萬里,所奮斗的城市越是大而不當,鐵石心腸的決心就越堅決。這樣心態的人越來越多。我也一直想繃出冷漠的老臉來,半天才撲哧地泄氣——還沒有揮霍過什么,那就莫慌做鐵石心腸的船長。
社會早去了溫良恭儉的文化,而變成了緊張的武化氛圍,人人肋骨磨肋骨,撞得生疼,溫暖變成某種守株待兔等不來的東西。人像原始人一樣,赤身裸體生活在一個冰冷無比的世界里,冷得要死,凍得生病,只能自己琢磨暖和起來的辦法,笨拙而試探性地開始鉆木取火,過程漫長得貌似徒勞,但有足夠耐性就會有火星。
宿舍樓下有個小保安,可能是比我還小的女孩,每天晚上裹在軍大衣里值夜班,我上樓看到她總是覺得非常凄苦。后來好幾次,我半夜下樓,都看到她和隔壁樓的男保安調笑打鬧,男保安看她冷,買了個煎餅要喂她吃,她左右躲閃。他們是一對兒,但只能等到三更半夜,全樓都睡了,監視器也累了,才能擅離職守,幽會一會兒。俗語說;“諸神不在,為偷竊。”我每次看到他們違反規定,偷得浮生半夜情,都覺得非常可愛。
于是,溫暖只能來自于陌生感,或者說,這是對現實生活的膈應。我花了太多時間埋頭看書寫稿,活動范圍也僅限于學校。好不容易出一趟街,日常生活都成了立體凸起的浮世浮雕,是活動起來的《清明上河圖》。我處于某種離群索居遠離人世的角度,真心誠意地贊美一個市民的世界。
清華大學校外面有一群黑車司機,因為沒有生意做,所以他們一般都站在車外說話,說好吃的,說彼此的老婆,話題永遠一樣,風雨無阻。似乎即使是末日來了,他們還是說這些瑣碎的事情,我每次經過他們周圍都走得很慢,從他們身上獲得對生活的耐性。
世界已經寒冷至此,我們只能清除成見,洗凈記憶,翻個身,嘆口氣,重新再來。要獲得溫暖,只能這樣重新活一遍。這一遍,要寬容些,試著理解別人的虛榮、欲望和平常瑣事。惡俗地說,換種活法,“生活中處處充滿了驚喜”。而且這種驚喜,也并非鄉愿。
我從去年開始上微博,關注和追隨每件大事。眾人痛哭時同哭,眾人討伐時助拳。關上電腦,回歸現實只剩恍惚。一方面覺得生活還是要繼續,另一方面卻又覺得生活無法再繼續,因為人在對他人不幸的憤怒中,已經陷入了對烏托邦的熱烈呼喚與向往,想要一個天不再遮眼、惡靈皆退散的好世界。
可是,什么又是烏托邦呢?人人皆幸福就是烏托邦-。可是,什么又是人人皆幸福呢?前兩天,我在家屬區的樓下看到一個老奶奶在艷陽下曬她的壽衣,壽衣再華麗也是徒然鋪陳,可老奶奶表情安詳,默認了生死對她的安排。烏托邦并不存在,那么就安然接受和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