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文苑

看山是在勞動時，腰酸痛了，站起來，看！看一眼山，腰就不覺得痛了！
　　
　　山比背弓，山駝著背就沒直過。山的背像父親一樣弓。自記憶時起父親的背象山一樣駝著。父親那時候鋤地時，老站起來，朝山那邊看，小時候確實不懂，山有什么好看的，遠遠的望去，連草色都看不到，山是褐黑色，冬天就更沒了色，灰青色，青灰色。可是父親仍然看山，抽著煙，遠遠地看，目光都直直的。我不知道他看什么。
　　
　　有一年，我騎著馬摔下去，一定是骨折了，昏沉沉地痛，父親抱著弱小的我向山里跑，母親說找鄉醫，父親抱著我不說話，頭上大滴大滴的汗淌下，汗水流進我的嘴，那一天我明白父親的汗水原來是甜的，不是咸的，更不是苦澀的。父親在山腳下找到一位老人，記不清老人的形象，卻記清楚他的聲音，是那種金屬樣的脆，老人用金屬樣的聲音說，沒什么。
　　
　　老人從土墻上，那墻是靠山的，取出一把草，老人看著昏睡的我，喊了聲，回來吧，睜眼！他用草在我的痛處擦了起來，我感覺涼涼的清醒過來，老人又從山腳墻根取出個小葫蘆瓶，葫蘆口對著我的嘴，老人說，進！我嘴里感覺麻麻的甜甜的，老人對父親說，可以了。父親看著躺在草床上的我輕聲說，下地，站！我真站起來。老人又對著正說感謝話的父親說，回去吧！父親于是領著我離開那座草屋，遠遠的老人在向我們揮手，老人喊，回去吧，有啥難處，就來喊山。
　　
　　后來父親老了，病了，父親走進山里，父親再沒有回來。母親說，父親是山的兒子，他去找山爺，于是，我看不到父親，只能看到山。看到山，看到山邊的草屋，老人卻早已經不見了。山里的人說，老人是山神的兒子，我遇到了山神的兒子。
　　
　　我長大了，母親也老了。母親說我又像山里的兒子。有一天，母親也進山里，母親說，別哭，山里的人從來不流淚，母親還說，找到父親會給我回話的，于是母親找父親去了，到山里。
　　
　　再后來母親一直沒有回音。我有時站在山坡上喊：母親！父親！母親！父親！滿山的回音，從這個弓著的山脊傳到那個弓著的山脊，久久回蕩在山谷中，就是不見他們，只留下一個駝著的背影，深深地刻在山上。
　　
　　現在，我也成了父親，妻子成了母親，勞累的時候，就去看山，看著看著，就看見了山神，看見山神的兒子—老人。還有我的父親、母親！他們依然那樣辛勤，背是山一樣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