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中年人的危機,來得特別早-社會
真正的中年人是不談中年危機的。他們把自己藏起來,不示弱,也不逞強。他們很少談論自己。你會在街上看見大批中年人,但是在工作中幾乎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IT圈有一個著名疑問:40歲以上的程序員都到哪里去了?很可能他們還在,但是把自己藏起來了。我在工作中接觸的合作方或政府部門,有很多中年管理者,但是幾乎接觸不到中年職員。他們還在,只是把自己藏起來了。
前段時間有人問周鴻祎這兩年干什么了,周回應:“感謝大家對我的厚愛,據說成熟的標志就是憋得住尿也憋得住話。”
中年就要隱忍,減少存在感,而不是張牙舞爪地跟年輕人搶功名,跟老年人搶尊重。他們當然會遭遇中年危機,但那只是個人的事,沒有必要拿著大喇叭廣播,讓全世界都知道。倒是小孩子們更喜歡談論中年危機,現在連“85后”都中年危機了。我覺得這更像是時代的隱喻。
我查了一下每個年代的出生人口。過去幾十年中國出現過兩次生育高峰。一次是1962年到1970年,年均出生2000萬人以上,其中1968年和1970年都達到2700萬人,是歷史上中國人口增長最多的年份。另一次生育高峰出現在1985年到1990年,也就是今天叫喊中年危機的這一代人,年均出生人口都在2000萬以上,個別年份達到2500萬。而1990年以后,年均出生人口再沒有超過2000萬,近年來始終徘徊在1300萬到1600萬之間。
在第一次生育高峰出生的,也就是“60后”,今天處于真正的中年危機,但是他們不說。他們是一個龐大而隱忍的群體。他們已經看到人生的極限,而未來仍有幾十年漫漫長路,繼續低頭往前走吧。第二次生育高峰出生的“85后”,他們才30歲左右,為什么對中年危機如此敏感?
很顯然,一個原因是后不見來者。“90后”“00后”沒有“85后”人多,你回頭一看,身后跟上來的人數寥寥。你會心虛,會問自己:等自己過了人生頂峰,往后怎么辦?
現在不是馬爾薩斯時代的多一個人就多一張嘴吃飯,而是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如果人都少了,特別是人都老了,你怕不怕?由于平均壽命增長,未來很可能人們領退休金的時間比工作的時間還長,甚至出現平均一個年輕人供養一個老人的局面,你怕不怕?
所以我覺得“85后”鬧中年危機并不是為今天的自己吶喊,他們還在爬坡,離人生頂峰還早著呢。問題是他們已經看到,等爬上頂峰,恐怕將面對這樣的風景:前邊有一大群需要養老的“古人”,后邊“90后”“00后”卻來者寥寥。這是多么悲催的景象啊!這一代人,讀書的時候經歷了最嚴酷的應試競爭,進入職場的頭10年被高房價壓得喘不過氣來,將來好不容易混出個人樣的時候,整個社會恐怕又要發生巨變了:身后跟上來的人稀稀落落,高需求推動的高房價還撐得住嗎?半生積累的主要財富只怕變現都難。那時候年輕人少了,好處是沒人趕你讓位,壞處是也沒人接班啊,您就在崗位上死撐著吧。
并非每一代人都是公平的,也并不是每一代人都有同樣的機會。“85后”談論中年危機,很可能只是表達整整一代人的隱憂。未來沉重,仿佛中年要來得特別早。當他們諷刺中年人的保溫杯的時候,他們真正想說的,可能是自己這一代人未來連端保溫杯的資格都沒有。如果他們也能按部就班地端起保溫杯,誰會在乎別人的保溫杯里泡的是枸杞還是菊花。
作為“60后”的尾巴,我的大學同學在一篇談鄧文迪的文章里寫道:“培育了鄧文迪以及其他富豪的是青少年時代的中國,那個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現在是永遠回不去了。”
多么驕傲,雖然我們這代人無可避免地步入中年,隱忍著真正的中年危機,但是我們經歷過那個“青少年時代的中國”。我曾在暑期跑去別的城市,隨便踢開當地高校的一間宿舍門,沖里邊素昧平生的留守同學喊“我是詩人,我要吃飯”,然后二話不說,我們就出去吃飯喝酒了。那個存在無限可能的時代,它不屬于“85后”甚至“80后”,它后不見來者。
世界并不公平。并不是每一代人都可以任性地寫詩,然后沉默地老去。
我家小區的改造工程斷斷續續干了快兩年了,完工仍然遙遙無期。這里邊有層層轉包的原因,走馬燈般換了許多個施工隊。但我注意到,不論哪支施工隊里,幾乎都看不見40歲以下的農民工。我就琢磨,年輕人都去哪里了?同樣的活兒,不同年齡的人干,效率真是天差地別。
據最新數據,中國人的中位數年齡是36歲多,幾乎已經追上美國,而美國人的生育率可比我們高得多。老人可以撒手,最多跟你搶搶馬路和籃球場。中年人可以沉默,可以把保溫杯悄悄藏起來。未來的壓力,會壓在今天吶喊中年危機的一代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