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布地震消息的人-社會
做了這一行,的確離富翁遠了,但地震監(jiān)測的工作必須有人做,否則,一切如塵土,將不復存在
2023年8月8日21時19分46秒,四川省北部阿壩州九寨溝縣發(fā)生7。0級地震,23秒后,廣東省地震局監(jiān)測到這次地震,值班人員迅速做出反應,判斷出震中的經(jīng)緯度、發(fā)生時刻、地震震級和震中的參考位置等參數(shù),按國家規(guī)定在10分鐘(廣東地震局的老規(guī)矩是6分鐘)之內(nèi)上報,同時將數(shù)據(jù)交給地震局的預測部門,作為判斷余震的重要依據(jù)。幾分鐘后,正在家?guī)Ш⒆拥暮橛袂迨盏降卣鹁纸o工作人員的群發(fā)短信,他立馬放下懷里一歲的兒子,打開電腦了解地震的傷亡情況。
廣東省地震局的臺網(wǎng)中心同時監(jiān)測一百余個臺站,這里像是地球急救室,電腦上不斷跳出的線條如同脈搏。洪玉清是一名地震監(jiān)測員,照他的話來說,沒有問題的時候,線條平緩,看起來也覺得舒服,有問題的時候,線條驟起驟降,能感受那股摧毀一切的蠻力。地震發(fā)生時,系統(tǒng)會響起警報,3。0級以上的要速報,以下的則歸人數(shù)據(jù)庫。當然,也會遇到烏龍,可能是臺站旁邊正發(fā)生一次爆破,甚至湊巧有一只老鼠跑過,這就需要工作人員憑經(jīng)驗去判斷。
對于地震,洪玉清打小就不陌生。他的老家云南鶴慶縣位于南北地震帶上,北邊的四川盆地又是地震多發(fā)區(qū),時常傳來震感。1996年2月3日下午,麗江“二三”地震。經(jīng)此一震,四方街的古城展現(xiàn)在人們視線中,前往麗江的游人越來越多,同時也讓洪玉清在10歲時第一次對地震有了清晰的認知。
經(jīng)歷得多了,壩子里的老人可以根據(jù)震感推測出地震的大致方向,沒有電視,沒有報紙,“從北邊來”“從東邊來”是洪玉清能掌握的所有信息。后來考上云南大學地球物理系,迎新典禮上,系主任像是打預防針,“你們進來學地球物理這個專業(yè),就意味著要和百萬富翁、千萬富翁說拜拜了”。汶川地震發(fā)生的時候,洪玉清正在上課,講地球重力的老師接到一個電話后,面色越來越沉重,終于停止講課,向大家宣布,汶川發(fā)生了7。8級地震。那段時間,全校社團都在舉行為四川祈福的活動,學校的東陸講堂也第一次邀請地震學的專家來開講座,打開電視,全是汶川地震的慘狀,洪玉清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又重了幾分。
大學畢業(yè)后,他來到廣東省地震局下面的韶關臺站,說是臺站,其實就是一座位于山腳的三層小樓,旁邊零星有三四戶人家。通向臺站的山路寬兩米,沿山勢蜿蜒出兩三公里,路旁的荒草也足有兩米高,就算給錢,司機也不敢開進來。
臺站里加上洪玉清只有三個人,另外兩個同事不在的時候,他一天到晚沒人說話。滿載蔬果回來,他不得不推車上山,疲憊而滿足。韶關站有很多測項,儀器上的數(shù)字會傳到二樓的機房,洪玉清的工作一方面是監(jiān)測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異常及時上報,另一方面是每月檢測儀器,比如山洞里的傾斜儀,用來測定山體的微小形變,需要進山洞抽濕,保證傾斜儀的正常使用;院子里有一口深井,一個探頭伸進去,用來測量地下水水位,洪玉清和同事合力,抬起水泥井蓋,重新標定儀器。
三個月后,國家地震局在河源開展一個水庫地震監(jiān)測的研究,洪玉清被派到那里,主要任務是在野外建立臨時臺站,四五個人一組,租一艘汽船,手里拿著標記好定點的圖紙。但是實際地形很復雜,洪玉清得在定點附近一兩公里之內(nèi)找到合適的地點建立臺站。最理想的情況是找到一塊又大又深的基巖,露出地表,用水泥把巖石表面抹平即可。如果找不到這樣的基巖,就要在合適的地方挖一個深坑,灌入水泥,再放上儀器。
他們帶著鐵鍬、釬、水泥和各種儀器,基本上把萬綠湖的溝溝壑壑都跑遍了。有一個晚上,遭遇暗河,又逢大浪,船一下子撞在暗礁上,水不斷涌進來,他們慌忙找到一座月牙形小島,在凹處躲避。整個晚上,船搖搖晃晃,他們不斷往外舀水。第二天風住浪平,安全回到基地,躺在床上仍覺得在晃。
臨時的臺站建好后,沒有連網(wǎng),只能人工采集數(shù)據(jù)。洪玉清負責的是河源到汕尾段,一共10個臺站,綿延600公里不止,得三天跑完,工作量可想而知。這條線上,洪玉清見過最落后的村莊,房子破敗少人煙,車子開進去,顛簸出一路灰塵。可是轉過一座山,就又是另一番景象:寬闊的路旁是高大的路燈,一棟棟民居貼著瓷磚,陽光下看著干凈體面。
慢慢地,系主任的話他才算明白了。做了這一行,的確離富翁遠了,但地震監(jiān)測的工作必須有人做,否則,一切如塵土,將不復存在。
如今走到了這樣的崗位,不管電腦屏幕上出現(xiàn)多么暴烈的震波,“怕?根本來不及,更沒想過跑。腦子里唯一的念頭,就是把地震的信息又快又準地給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