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強大的人,不會輕易鄙視他人-成長
有不少作家在作品中描寫來自人群的惡意。比如嚴歌苓有一個短篇叫《耗子》,寫到在一群漂亮、活潑的文工團女兵里面,有個女兵叫黃小玫,她有不少小毛病,邋遢又虛榮,還愛撒謊。種種原因使黃小玫成為女兵集體欺侮的對象。甚至連黃小玫自己,也成為她們的幫兇,每次面對其他女兵的捉弄,她便又賴皮又輕賤地笑個不停。她急于與別人結盟,所以倍加配合地把自己變成取笑對象。
黃小玫最后瘋了。實際生活中,少有沖突這么激烈的悲劇,但很多集體,都會天然地汰選出一兩個被排擠的人物——他們甚至完全沒做錯什么,只是因為笨拙、內向,甚至只是出現(xiàn)的時機不對,便成為集體惡意的發(fā)泄對象。
綠妖的小說集《尋人啟事》,就寫到兩個被集體排擠的人:李小路和趙海鵬。趙海鵬是因為結巴,李小路呢?“我試圖混進人群,但我驚人的笨拙成為所有女生的笑柄……我額頭好像有一行隱形大字,寫著‘請來欺負我’。現(xiàn)在我知道人是有惡意的,這惡意總要去向一個地方,像水往低處流,我就是人群中的洼地。趙海鵬身上也有那行字。”
是的,李小路比黃小玫更無辜,也更常見。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就遇到過不止一個的李小路,或者說,我懷疑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成為李小路,在這種可能性發(fā)生之前,我得加倍小心。
小學快畢業(yè)的時候,我們班上來了一名插班生,因為是新來的,她的一切被挑剔的眼光放大,人們傳說她因為父母離異而轉到我們學校,傳說她因為媽媽不要她了,所以長了滿頭的虱子。我們害怕被傳染虱子,其實是害怕被傳染她的孤立。所以我們參與這些傳說,在交頭接耳中爆發(fā)出同盟者的歡笑。
那時候上體育課,經(jīng)常需要兩人配合,做一些仰臥起坐之類的活動。一般來講,都是由隊伍相鄰的兩人一組。所以,站在這名插班生旁邊的那名女生,一到需要合作的時候,就會找各種借口,有時不舒服了,有時想休息了,擔心過于合作了,會跟這名插班生一起,成為被嘲笑的對象。
有一次,排在這名插班女生旁邊的人,是我。那節(jié)課是二人三足的比賽,沮喪的心情讓我磨蹭,磨蹭,我的搭檔沒有催促我,似乎知道這磨蹭的意思。最終,我們各自的一只腳還是被綁到一起,跌跌撞撞向前沖,結果竟贏了。
阿彌陀佛,我沒有受牽連被孤立。但故事沒完,后來,我在課間收到這名插班女生的小字條,不外是想成為朋友的意思。我忙不迭地、不屑地把那字條扔了。我把這當成一個笑話告訴了我別的朋友,于是她更加成為笑柄。
誰都可以自詡善良,事實上,人性的勢利,我不止一次在自己身上感到。而且,我也可以肯定,很多人都會像我那樣。人們需要抱團,因為集體才安全。排擠同一個人,可以使一個小集體更有向心力。是的,我們也許不會主動去傷害一個弱者,但是以強者的意愿為圭臬、向強者示好,卻是本能。
當時我們還算是孩子。但事實上,直到上大學時,甚至參加工作的初期,我都看到過類似的情況,可以說,哪里都有黃小玫,哪里都有李小路,哪里都有插班生,他們被惡意對待的根本原因是,在集體中,他們是弱的那一方。
每年七月,都有年輕人踏上工作崗位,還有更年輕的人,則在九月,到一所新的校園去。這些即將處于各種小集體的年輕人,也有可能遇到以上我敘述的那些事。如果要利用一下“過來人”的身份,我能想得到的是:永遠保持自省,盡量爭取強大。保持自省,是盡可能對自己的惡意有所覺察。而爭取強大,是因為,真正強大的人,不會輕易鄙視和輕慢他人,鄙視和輕慢都是暴戾之氣,是對主流的取悅。真正的強大是自由,既不需要集體給你安全感,也不害怕孑然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