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戰袍-視野
黃仁宇于1936年入南開大學電機工程系就讀。翌年,抗戰爆發,河山破碎。如果戰斗,可能會死,如果逃亡,可以茍活。黃仁宇同多數熱血青年一道,毅然輟學從軍,慷慨赴死。他曾任國軍下級軍官十年,自成都中央軍校畢業后,任陸軍第十四師排長及代理連長。1943年加入駐印軍,任新一軍上尉參謀。1944年5月在緬甸密支那負傷,受頒陸海空軍一等獎章。抗戰結束后,任東北保安司令長官司令部少校參謀。1946年參加全國考試,獲保送入美國陸軍參謀大學。1950年以中國駐日代表團少校團員身份退伍,再度赴美,入密歇根大學攻讀歷史,終成歷史學家。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國難當頭,投筆從戎,天下太平后,多數學生兵沒有黃仁宇那么幸運,能夠重回課堂。縱使暫且坐了下來,也是心不在焉,手足無措。朱學勤為此道:“在進了大學以后,他沒有把進大學以前的記憶作為包袱,而是作為財富,點石成金。”其實每一樣經歷,每一次痛楚,都會在一生中的某個階段,派上用場。戰時的殘忍記憶、悲傷情懷,猶如潛入下意識的夢靨,揮之不去,“十城蕩蕩九城空,大軍過后生荊杞。慟哭秋原一片聲,誰人不起亂離情”,由此走到政治之路,既有資本,也具經驗。黃仁宇從工程學,轉軍事學,再轉歷史學,實則是一條從歷史學方向,透過舊現象看新本質,探索社會軌跡及規律的路子。與直接從政稍別,乃間接為之。人生變幻,片刻不止,那個時代的青年,能夠把自己安排對了的不多,黃仁宇算一個。他取的是笨辦法,下的是笨功夫,選擇了回到出發地,重新開始。“自以為聰明的人做事情很難成功,原因有二:一是不愿下笨功夫;二是他們沒有找到他們價值體系中最重要的事情去做,卻去做一些在他的價值觀體系中不怎么重要的事情。”錢鐘書認為的那種下笨功夫者,實在不多。年輕時,為了一個飄渺的理想,可以高貴地死去;成人后,為了一個崇高的理想,可以卑微地活著。太美的承諾,大都因為太年輕,不再年輕時,肉體生命已然衰微,靈魂生命開始擴張。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難就難在擴張后的靈魂箱內,何物填充。
弗洛姆《逃避自由》云:“一個人能夠,并且應該讓自己做到的,不是感到安全,而是能夠接納不安全的現實。”經歷戰爭洗禮者,對“不安全的現實”有著更深切體驗。哪有絕對的安全,逃脫了眼前危險,逃不脫腦后危機。困難可激勵人心,而非使之氣餒,此即樂觀人生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