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盆花兒是野草-社會
記不得是在書中看過,還是聽別人說起過這樣一句話:大凡能夠把花兒養(yǎng)好的人,多半具有母性。而這一部分人之中,又是男性居多。
這也不難理解,花兒不就是女人嘛,而男性愛花兒,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我這樣為自己的不會養(yǎng)花兒辯解。
人活的就是一個心情。搬家之后,我把數(shù)年如一日蓬頭垢面的假花兒干脆留在了原來的家,像模像樣地跑到花卉培育中心挑了幾盆“皮實”的花兒。這下子,真的是滿屋生機(jī)盎然了——花兒絕對有這個能力。
起初的一段日子,我對它們就像是男人對喜愛的女人一樣,獻(xiàn)不完的殷勤。時間久了,完全可以想見是怎樣的情形了。其實我愛它們,但那種愛像是沒規(guī)矩的溺愛,一曝十寒。想起來了,就沒完沒了地愛,澆純水、澆淘米水、澆洗魚水、澆豆?jié){、澆露露,像初為人母,凡是我認(rèn)為有營養(yǎng)的東西,全都在我澆灌的內(nèi)容之列;想不起來,也許要十天半個月地“斷炊”,枝干葉枯、花蕾滿地。說心里話,見到那情景我也痛心,但是大大咧咧、馬馬虎虎的性格,哪能保證我把它們照顧得那么周全呢。所以,陽臺上的花兒,一茬茬被我不厭其煩地運進(jìn)來,又一茬茬被我唉聲嘆氣地運出去。
去年,去臺灣文化交流之前,我最喜愛的茉莉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蟲害,看到被蟲藥和我的憤怒逼迫得四散奔逃的蟲子,心里有一種咬牙切齒的痛快。但是,一看到滿地嫩白的花瓣,心里不禁隱隱作疼。可惜了,那些過早凋零的芳菲啊……
我就是懷著那種隱痛離開家的。一路上,對家的思念除了具體的人、物、氣息,就是對茉莉的思念了。每當(dāng)接通家里的電話,除了詢問家里的情況,就是詢問茉莉。在每次通話的有限時間里,我一次次提起我的茉莉,媽媽一次次給我?guī)硭粩嗪棉D(zhuǎn)的信息。
半個月后,當(dāng)我急切地回到家里的時候,迎接我的除了親人的笑臉,還有滿屋的清甜氣息——白白的茉莉正默默地放送著幽香!我差不多都要驚出淚水來了。
可是,我沒有帶好它……在我回來之后的疏忽和忙碌中,我遲鈍地以為它的馨香還在,像對任何習(xí)以為常的事物一樣熟視無睹。那一天,我無意間跑到陽臺上做什么事情,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它已經(jīng)疲憊而寂寞地死去了!這一次可是連一點回轉(zhuǎn)的跡象也沒有了——枝條已散失盡它最后的水分,發(fā)出果斷而絕望的脆響!它離去已有多日……
如此說來,我愿意把它的怒放理解為專門為了迎候我的歸來。那是拼卻今生今世全部力量的怒放,只是為了等待那一個特別的時刻,它才堅持著,堅持著。多么悲壯,多么決絕!而我,卻像個不懂得不尊重感情的薄情郎,對它的癡情視而不見。
從此,我再不敢輕易買花兒。看著一個個空出的花兒盆,就像一次又一次空空的心,茫然而沒有出路。幸好那些富貴竹、開運竹、散竹還頑強(qiáng)地活著,給我以勇氣和信心,同時安撫我內(nèi)疚不安的心靈。
初春的時候,有朋友到家里做客。踏進(jìn)家門,她環(huán)顧四周,感嘆外加嘲諷地說:“不愧是文人的家庭,到處都是有氣節(jié)的竹子啊。”我不好意思地?fù)u搖頭說:“過獎了,說起來慚愧……”我還想像祥林嫂似的表白自己的心跡,誰知她站在陽臺上,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地驚呼:“這是什么花兒呀,長得這么好,我怎么從來沒看過呀?”我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差一點連自己都驚詫了。只見幾天前被我拔掉死花兒的空花盆里,長出滿滿一盆的綠!極細(xì)小的根莖,極細(xì)小的葉子,然而蓬蓬勃勃、倔強(qiáng)而執(zhí)拗。我的心中忽然充滿母性的溫情,仿佛看到自己曾經(jīng)不抱希望的什么事情忽然有了轉(zhuǎn)機(jī)。
我告訴好友:這盆花兒叫野草……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