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早-中國新傳說
翠兒起床時,天還黑著,可外面已經忙得熱火朝天了。
昨晚,翠兒根本就沒睡著,只是閉著眼睛想事情,事情越想越多,越想越睡不著。這是翠兒在家的最后一晚,以后再回來,就算是客人了。就算是回來,也是稀少的了,從此,另外那個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屋子才是家。女人嫁人,就是這樣吧。
頭天晚上,爸催了好幾次,讓翠兒早點歇著。其實,翠兒也沒忙什么,只是看爸忙,看姐忙,看弟忙,他們都不讓她插手。臨到翠兒躺在了床上,爸敲門,然后推門進來,像是拿什么東西,可轉了一圈,又空手出去。一會兒,又是如此。
翠兒心里酸,自己這一走,誰替爸煮飯、炒菜、洗衣服呢?弟弟會一點,但在住校,一兩個星期才回一趟家,平時爸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
翠兒一開門,姐就進來了,像是早就在等著,洗臉水、毛巾、牙刷、牙膏,還有化妝箱,都拿了進來。姐在鎮上開了一個不大的美容美發店,給新娘化妝是輕車熟路的活兒,不大一會兒,翠兒就換了個人,進門的弟弟瞪大了眼睛,大叫一聲:“哇!我二姐太漂亮了,比明星還漂亮!”
大姐不樂意了,用余光刺了一下弟弟,說:“我不漂亮嗎?”
弟弟調皮地一笑,說:“也漂亮,但沒二姐漂亮。”話剛說完,人已溜到了門外。
翠兒沒笑,笑不出來,面對著鏡子里的自己,仿佛看到的是別人,與自己沒有絲毫關系的別人。她心里空空的,像少了什么。
“爸呢?”翠兒一張嘴才知道,原來是沒看到爸。
大姐搖了搖頭,說:“我也沒看到,估計是……”大姐沒往下說。媽生病去世的時候,他們姐弟三個人都還小,是爸累死累活,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們拉扯大。先是大的嫁了,現在輪到小的了,上高中的弟弟成績不錯,遲早得上大學,走出家門。爸是受不了告別的場面呢,大姐想。
接親的車隊來了,遞煙、倒茶,糕點擺上桌,幫忙的人鬧著要喜煙、喜糖。男方帶隊的人很主動,要的給,不要的也給,人人有份,還有紅包。天才微微地亮,車隊負責人就催著新娘動身了。
當地有個風俗,姑娘出嫁得搶早,當天結婚的人里面,最早的那個將來最幸福。結婚車隊如果是在路上遇到,還會相互堵路和搶道,為的就是搶先。叔伯嬸娘也在催了,大姐也在催,弟弟也催,可翠兒不急,屋里屋外地轉,恨不得把旮旮旯旯都找上一遍,可就是看不到爸。
今天是個好日子,結婚的人多。大姐都急得上火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翠兒拽進了屋,紅蓋頭往頭上一蒙,讓弟弟蹲下身,就要背翠兒出門。大姐的日子過得別扭,夫妻倆爭爭吵吵,三天兩頭地鬧離婚。大姐把原因歸罪于當年出嫁時,沒搶到早,在路上,還被另外一個娶親隊伍給阻了道。一想到這個,大姐就氣得慌,還怪罪爸。
翠兒人在弟弟背上,頭還在向后扭,向兩邊瞅,透過蓋頭,找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直到弟弟走完了紅地毯,翠兒坐進了汽車,還扒在車窗上四處找。在驚天動地的鞭炮聲中,汽車開動了,離開了翠兒再熟悉不過的家。
翠兒滿臉是淚,緊挨著的伴娘只好手不離紙巾,一張接一張地替她擦,小心地擦,不能花了妝。
車拐上公路,天已經麻麻亮了,能看清路上的車和人。
“咦!真好玩,這些老頭老太當上警察了。”駕駛員的話,引起了伴娘的注意,向車窗外一看,還真是,馬路兩邊隔不遠就有一個老頭或老太,個個戴著紅袖標,把別的人和車攔到一邊走,只讓翠兒的迎親車隊暢通無阻地開。伴娘興奮起來,讓翠兒也看稀奇。翠兒漫不經心地向窗外一掃,這一掃之下,愣住了,她看到爸了。
戴著紅袖標,站在老頭老太當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翠兒的婚車,目光隨著婚車穩穩移動。尤其醒目的是,爸的手高高地舉在空中,在僵硬地揮動,像粗糙、突兀的旗桿。爸向婚車揮手,向翠兒揮手。
正是寒冬來臨的時候,清早的霜像薄薄的雪,蓋在路兩邊的草叢和田野上,也蓋在爸的頭上、臉上,少許的黑發也白了,眉毛更是。
翠兒再也忍不住了,扯去蓋頭,打開車窗,用嘶啞的嗓子喊出了聲:“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