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幽默故事
這天,4號樓2單元門前悄然擺上了兩個花圈,落款分別是孫子和外甥。等于公示:一個姓范的老爺子去世了。
小區是一個陳舊的大院,全是三、四層樓,與周圍式樣新穎的20層以上的新樓盤相比,就像駱駝群中的一窩小羊,又像房舍間的一處雞窩。砌墻的紅磚風蝕粉化,木制的窗戶掉了顏色,局部出現腐朽和干裂。以此推斷,這小區的房齡應在40年以上。
只有為數不多的老住戶知道,退回40年,它曾經有過一個顯赫的名字:地區行署家屬院。時光荏苒,隨著“地改市”變革,“行署”稱謂早已被人淡忘。曾經的住戶,有的死了,有的搬了,有的后輩繼承,有的產權轉移,這里就成了一個被人遺忘的大雜院。住戶們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大多數是租戶。平日大家不走動,對這個姓范的老爺子陌生得很,因為誰也沒見過他。因此吊唁的人不多,幾乎看不見人出人進。
與此同時,3號樓也死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喪事卻是另一番風光:單元門口哀樂高奏,花圈密集,還有一些沒有展開的成堆摞著。門前擺了張小桌,設了專門管收錢的賬房先生,前來憑吊的人成群結隊,絡繹不絕。老太太是個普通退休職工,人們熱捧,只因她的女婿是個局長。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由此可見。
范家靈堂擺起來了:正對玄關的整面墻蒙上黑幛,上方掛遺像,擺葷素三樣、蠟燭和香爐,地上放個臉盆,是為了燒紙。幾乎沒人上門,哀樂也免了,家里人就在靈前靜坐著,一邊撥弄紙灰、續紙,一邊談些有關無關的話,場面冷清。
老爺子享年100歲,夫人、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均在十幾年前相繼去世,這些老爺子都不知道。80多歲時患了老年癡呆癥,也就是“阿爾茨海默病”,生活一塌糊涂,甚至大小便都不能自理,最后成了植物人,僵尸一樣躺著,獲取營養全靠飼管。
老爺子一直跟著孫子過,更準確地說是自他喪失自理能力后孫子搬過來跟他過。孫子、孫媳狀況也不好,都是下崗、改制職工,一個在私企打工,一個在保潔公司上班。兩個重孫一個當兵,一個在外地上學。雇個六十來歲的老頭當“男保姆”,全天照顧這樣一個癡呆老人,月薪四千多元。
出殯的日子到了。老人化妝后的遺體靜靜地躺在太平間靈床上,等待家人最后的訣別。就在儀式準備開始時,有個公務員模樣的人突然光臨:“請問,誰是范老先生的家屬?”老爺子孫子說:“我是,有事嗎?”那人說:“請稍稍耽擱會兒,市里領導要來追悼和告別。”
幾輛大轎車開過來,下來一大群氣宇軒昂的人物。先來的那人趕緊介紹:“這是市委書記兼人大主任,這是市長,這是政協主席,這是紀委書記……”林林總總,上百人之多。
追悼活動完全由官方操控了。市委書記致悼詞:“我們今天來到這里,懷著無比沉痛和敬仰的心情,懷念我們市政府前身,行署老專員范新民同志……”
從追悼詞中,人們才知道這個悄無聲息死去的老爺子曾經的輝煌:1915年生于貧苦農民家庭,“盧溝橋事變”后投身革命,隸屬八路軍晉察冀軍區,參加過著名的“百團大戰”、粉碎“五一大掃蕩”,解放戰爭時期參加過新保安阻擊、攻克太原、進軍大西北等戰役以及“抗美援朝”戰爭,曾在兵團耿首長身邊工作過。上世紀60年代轉業,相繼擔任縣長、縣委書記、專員公署副專員、專員,70年代末離休。一生勤政、廉潔、耿直、樸素,從未利用職權為個人和家庭謀過私利,家屬中無一人從政經商,以致身后冷清寂寞。
市委書記最后說:“我們今天隆重追悼范新民同志,就是提倡立黨為公、清正廉潔的革命精神,在職時兢兢業業、任勞任怨,退職后回歸平民、默默無聞,不僅自己兩袖清風、一塵不染,也不遺澤于家屬后人,讓黨的優良作風和與人民群眾的血肉聯系重新建立起來。”
在場的人們都十分感動,有些上了年紀的人眼圈也潮濕了。人們不由想:也許唯有如此以身作則、現身說法,才能真正彰顯我們黨立黨為公、從政為民的宗旨。
工作人員順便告訴老爺子家人,那個借岳母喪事大操大辦、大批人員吊唁送禮的局長,已被紀檢部門立案調查。
起靈了,書記和主要領導搶先抬起了靈床,緩緩走向靈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