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金者的苦惱(寓言故事)
隔壁李寡婦家的浴室窗,離老王家的陽臺很近。只需向外用力探探身,就能欣賞到里面的美景。當然,前提是她忘記了關窗子。每天晚飯后,老王總是喜歡在陽臺抽上一支煙。個中緣由,不難猜到:無非是希望歷史能夠重演,不關窗的那一刻可以再現。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一天他終于等到了。王寡婦家浴室里潺潺的流水聲,讓老王聽得八爪撓心。他抬頭一看,居然忘記關窗,心想:“真是天賜良機啊!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想到這,他一刻也不舍得耽擱,迅速行動,扶住陽臺的欄桿,拼命探出身去……
不料,卻被李寡婦看到了。她大喝一聲:“流氓,快抓流氓!”這炸雷一般的吼叫,讓老王措手不及,他慌亂中手一松,整個上身都倒向陽臺外面去了……老王墜樓時,地面發出了巨大的響聲。救護車來時,他已經沒有了心跳和呼吸,享年五十六歲。
由于走得極不體面,家里沒有大操大辦。陰差前來帶老王走時,他死活不肯,說樓下儲物間有個祖上傳下來的金疙瘩要帶上。用來給閻大人送禮,爭取早日投胎,投個好胎。陰差告訴老王,陽物是帶不走的,除非燒掉。但真金不怕火煉,所以,金子無論如何也是帶不走的。老王一聽,馬上急了,說道:“那我不死了,我要還陽!”陰差嘿嘿一笑,說道:“看把你能的……腦袋都摔進腔子了,咋還陽……來晚了,投胎的機會都沒了!”
老王只得向陰差告假,說道:“給我一天時間,我把這金疙瘩拿給家里人。不然,就長期埋沒了。我老伴兒身體不好,我兒子兒媳也沒有正式工作,他們應該正需要錢呢!”陰差聽后點了點頭,說道:“這個可以的,但請快去快回。”
老王來到樓下的儲物間,穿墻而入,找出那個早已生滿了綠銹的銅皮箱子,里面滿滿的都是泥土。他知道泥土中掩埋的,正是祖上傳下來的那塊狗頭金。他擔心金子會發光,被人發現。所以,就埋在了泥土中。說是狗頭金,其實塊頭兒蠻大的,足有豬頭那么大。
老王把金子抱起來,穿墻而出。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掛了之后,力氣卻居然變大了。抱起這金疙瘩,竟毫不吃力。關于祖上傳下來的這塊金疙瘩,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包括他的妻子。只待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時,再拿出來救急。好在,這一生過得都還算安逸,始終沒有遇到什么大的坎兒。
老王抱著金疙瘩爬上六樓,來到客廳。客廳里只有兒子、兒媳默默地坐著,他們低頭不語。顯然,還沒有從悲痛中走出來。老王情不自禁地,叫了聲兒子的名字。可是,兒子完全沒有反應。他這才意識到:“不同世界了,無法溝通了”。沒見到老伴兒,心想:“唉!應該是因為過度悲傷,躲在自己房間里,正暗自流淚呢!”想到這,老王很是感動,他決定把金子拿給老伴,便悄悄地進了她的房間。
一進來,就聽見老伴兒正在嘮叨。她一邊在整理洗好的衣物,一邊在喋喋不休!細細一聽,全是平時嘮叨自己的那套說辭。老王嘆息道:“唉!你個老太婆啊,難道不曉得我已經死了嘛?人都死了,還嘮叨個啥!”妻子的嘮叨,不免勾起了老王的怒火。他抱緊金疙瘩轉身就走,并自言自語道:“還是給兒子兒媳吧,他們應該更需要呢!”
老王再次來到客廳時,發現兒媳正在向兒子發火:“你說這是什么爹啊!臨了臨了,以這么不光彩的方式走了,真是丟死個人呢!叫咱們以后怎么去面對左鄰右舍!”兒子雙手抱頭,表情痛苦,但卻一言不發。遇見這樣的場景,老王頓時光火了起來,他大聲說道:“我做錯了事,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難道還不夠嘛!還用得著你們來責備我?”可是,兒子兒媳根本聽不見。
自感沒趣的老王,只得抱著金疙瘩穿門而出,他下樓去了,在樓下的儲物間呆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趁兒子騎著三輪車去送牛奶時,把金疙瘩扔進了車斗里。只聽“哐當”一聲,聲音足夠大,掩蓋了過往車輛的輪胎聲。兒子被嚇得一激靈,他回頭看見了這物件兒。
老王心中暗喜:“終于可以完成交接了!”可是,接下來兒子的行為,卻令他驚訝不已。只見兒子下了三輪車,抱起那個金疙瘩,看了看后說道:“這是啥玩意?天上掉下來的隕石?那可發財了……”
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了什么,說道:“剛掉下來的隕石,有帶泥巴的嗎?不對,怕是哪個王八蛋高空拋物呢!差一點砸在爺頭上!這要是砸上,還不得立刻去找我爹!好險好險……”他一邊說著,一邊把金疙瘩抱起來,扔進了路邊的綠化帶。由于太重,他十分吃力。之后,騎上三輪車,揚長而去。
老王心里這個氣啊,他不禁罵道:“蠢……蠢貨……有眼無珠!”罵完,抱起金疙瘩,趕緊追了上去。當兒子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燈時,老王再次將金疙瘩扔在了他三輪車的前輪下。綠燈亮起,兒子啟動車子,卻被石頭攔住。他十分疑惑地低頭看了看,說道:“路邊的山體滑坡了?沒聽見動靜兒啊!哪來的這么大一塊石頭啊?”他慌忙下車,抱起“石頭”,再次扔進路邊的草從。然后,迅速騎上三輪車,趁著黃燈沖過去。與此同時,老王的耳朵中,飄來一句話:“哎呀!怎么跟先前那塊兒,長得差不多呢!”
老王不禁又罵了句:“真蠢……蠢到家了!不能仔細看看嗎,非要這么粗心?金子跟石頭,能一樣嗎?”待綠燈再次亮起,老王趕忙追過去,卻不料兒子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無可奈何的老王,只得搖了搖頭,然后,抱著金子回家去了。
他坐在巷子口等兒子,把金子放在身旁,不住地用手撫摸著。等了很久,兒子終于送完牛奶,登著三輪車,慢悠悠地趕回來。此時,太陽已經升起老高,熱度也上來了。兒子的所有衣物,都被汗水浸濕。老王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他鼻子一酸,一顆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滾落下來。只是,兒子不可能看得見了。
老王用手輕輕地拍了拍金疙瘩,說道:“兒啊!你只要睜睜眼,認出這物件來,后半輩子可就不愁了,能夠吃香的喝辣的,管保你不用再受苦!”他說完,站起身,抱起金疙瘩,放在兒子行進方向的正前面。不出所料,三輪車的前輪,再次撞上了金疙瘩。
兒子跳下車來,他怒不可遏地罵道:“真是活見鬼了!怎么又攔路,還是塊石頭!”他說著,狠踢了一腳。結果,痛得捂住腳尖,蹲在了地上。他情緒有些崩潰,大聲嚷道:“老婆看不起我,鄰居看不起我,客戶看不起我……不過,我忍了,為了生活!可是,你一塊石頭,也看不起我嗎?也要來欺負我嗎?這回,我不忍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兒子說著,抱起“石頭”,把它扔進三輪車斗。然后,騎上車,箭一般地飛馳而去。
老王跟在后面,想去看個究竟。他自言自語道:“難道兒子終于開竅了,認出了這是金子,拉去變現了?如果是這樣,那可太好了!”老王見兒子騎了很久很久,他出了城,來到城西的護城河邊。然后,抱起金疙瘩,使出吃奶的力氣,扔進了足有五米深的護城河水中。
老王大聲阻喝,但是無濟于事。因為,兒子根本聽不到。他氣得上去就給兒子來了兩個嘴巴。可是,都打空了——手掌穿過兒子的身體,就像穿過透明的空氣。扔掉金疙瘩后,兒子騎上三輪車,向遠處駛去。老王無奈,只得跳入河中,潛到水底,去到渾濁不堪的污泥中,尋找他的金疙瘩。
終于,在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后,他找到了自己的金疙瘩。上得岸來時,已是筋疲力竭。不過,金疙瘩被河水洗去了表面的泥土,變得金燦燦。老王坐在金疙瘩上喘息時,陰差來了。他見老王如落湯雞,笑得前仰后合,并且說道:“你兒子,還真是個人才呢!這么大個兒的金疙瘩,居然視而不見,卻流著大汗去蹬三輪車送牛奶……不過,在你們陽間,像他這樣的人還真不少呢!——有些人,你把賺錢的機會,就擺在他面前,他也看不到。依舊苦哈哈地去流大汗、下大力,過緊日子!這能怪誰呢?”
陰差停頓了片刻之后,又繼續說道:“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再不走,就真的沒機會投胎了!”老王站起身,十分恭敬地向陰差行了個禮,然后說道:“再等我片刻,我把這金疙瘩放回原處,然后就跟你走!”陰差點頭應允。
老王抱著他的金疙瘩,回到樓下儲物間,放回銅箱里。只是,這一次,他沒有用土去掩埋。他想:“金子已經洗干凈了,沒有了泥土的遮掩。也許有一天,家人整理遺物時,就會發現的!”之后,老王頭也不回地,隨著陰差走了。
幾天后,老王的妻子跟兒子,果然開始整理他的遺物了。他們來到了地下室,發現了那銅箱。兒子問妻子:“這是老爸留下的,不知里面是什么?”妻子回道:“是農村老家的泥土和石頭……”兒子又問道:“確定嗎?要不要打開看看呢?”妻子平淡地說道:“確定,千真萬確!你爹他缺點很多,但這一點還是值得學習的——無論走到哪里,他都沒有忘記自己曾經是個農民。所以,帶了家鄉的泥土和石頭出來,就是為了時刻提醒自己!”
兒子說道:“爹已經死了。他的遺物就不要留了吧,免得你看到后,又要觸景生情傷心!何況,這箱子也不小呢,還挺占地方的!”妻子說道:“那就連同他的骨灰,一同運回老家,埋進祖墳吧!”兒子點了點頭,表示認可。他們沒有開箱,直接雇了輛車,把老王的箱子、骨灰,連同其它所有遺物,一同運回老家去,并且埋進了祖墳。那里青山環繞,綠樹成蔭。
當晚,兩個盜墓賊光顧了那里。其中的一個,對另一個說道:“現在的墳里,什么值錢的物件都沒有,挖也白挖,不如早點兒轉行!”另一個說道:“疫情期間,工作難找,轉行哪有那么容易……”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下葬時,我看到有個銅箱子,應該值點錢!敬業你懂嗎?做什么都得講求個敬業。一天沒轉行,就得堅持挖一天。萬一‘有貨’呢!”
月亮替他們照明,晚風替他們按摩。新墳的泥土很松軟,挖掘起來并不吃力。兩個人不再說話,他們專心致志地挖掘著。那個夜晚,恐怕要驚掉他們的下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