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笑斷鴛鴦案
從前,某莊有個看病的王先生,老兩口無兒無女,光景過得挺富裕。王先生六十歲這一年,老伴兒得病死了。鄉(xiāng)親們可憐他年已花甲,還要爬鍋燎灶,便紛紛勸他說:“王先生,再續(xù)個老伴兒吧。”
老王是個正氣人,他嘆口氣說:“我這么大歲數(shù)了,活不了個十年八載的,倒不如收個沒爹沒娘的孤兒寡女,我把人家撫養(yǎng)起來,以后為我養(yǎng)老送終,也就行了。”
當(dāng)?shù)赜袀€劉媒婆,她在鄰村找了個茬兒。此人叫崔六郎,在京城某家買賣莊上當(dāng)賬房先生,中年喪妻,家中還留下了個六歲的小閨女。說來也真是,頭茬的光棍兒好打,二茬的光棍兒難熬。當(dāng)?shù)之?dāng)娘,他實(shí)在受不了,想再娶個吧,眼前這個六歲的女孩兒昨辦?俗話說:“云里的日頭,后娘的拳頭。”他真擔(dān)心閨女活受罪。正當(dāng)他為難之際,劉媒婆找上門來了。這才是好了不如巧了,倆人一合計,事兒就辦妥了。劉媒婆把小女孩兒領(lǐng)到王先生家,從此小女孩就成了王先生的義女,王先生給女孩子起了個名兒叫春香。
一晃十三年,春香十九歲了。女大十八變,這閨女變成了一枝花,苗條細(xì)身腰,一頭黑發(fā),辮子足有三尺掛零!從五官上看,白凈的瓜子臉,柳葉眉,杏核眼,高鼻梁,真是十人見了十人夸!春香不但長得好,還很禮貌,逢人先笑后開口,誰不說王家飛出了金風(fēng)鳳凰!
這一天,火紅的日頭上邊起來一塊疙瘩云。晌午,父女倆放上飯桌,正要吃飯,外邊兒來了個五十歲上下的漢子。這個人,頭戴黑緞子帽盔,黑洋布袍罩,黑緞子棉鞋,只是臉上無肉,連一點(diǎn)兒血絲都不掛,一對黃眼珠子不停地轉(zhuǎn)悠。
這個人一進(jìn)院兒就打招呼說:“吃上了,王先生?”
王先生抬頭一看,來者是洋布莊上的掌柜楊外生。老王趕忙站起來迎接。
春香見客人來了,急忙給客人倒上一碗水,端起飯碗進(jìn)內(nèi)間屋了。就在春香倒水時,楊外生看了姑娘一眼,頓時神魂顛倒,兩顆本來很靈活的眼珠,一時定住了。啊,想不到老王還有這么個好閨女……
王先生往椅子上一坐,跟楊外生打個招呼說:“楊掌柜有啥事,說吧!”
楊外生這才如夢方醒,他吱吱唔唔地說:“嗯嗯,想找先生看看病。”
王先生慢條斯理地說:“楊掌柜,覺得怎么不舒服呢?”
楊外生說:“四肢酸軟,小便數(shù)頻,精神疲倦,出虛汗,夜間多夢。”
王先生說:“來,咱診診脈吧。”
楊外生把手伸過去,王先生給他診了一會兒脈,就邊抓藥邊對楊外生說:“楊掌柜,你的病主要是勞神過度,要多注意休息。”
楊外生一心想著春香,王先生的話他根本沒聽進(jìn)去,只是胡亂答應(yīng)了一聲,拿上藥就走了。他回到洋布莊上,天天吃不香,睡不實(shí)。
這天,楊外生正在站柜臺,突然從門外走進(jìn)兩個人來,這倆人,一個高,一個矮,走起路來趔趔趄趄,滿嘴噴著酒臭。
這倆人都是王莊有名的泥腿光棍兒,高的叫李伯小,矮的叫載珠。常言說,鷹找鷹,鷂找鷂。兩個二流子自小跟楊外生結(jié)成了抹脖子的交情。二人一腳邁進(jìn)洋布莊的門檻兒,抬頭瞧見一陣風(fēng)能刮倒的楊外生,吃了一驚,他們倒退了兒步,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大哥,你……你咋成了這個樣兒?”
楊外生嘆口氣說:“唉,都怨你大哥沒出息哪!”
載珠把兩只蛤蟆眼一瞪,滿不在乎地說:“大哥,有啥事只管說吧,有小弟在!”說完,把殺豬刀子從腰里抽出來,“蹭蹭”往鞋底上抹了兩下子。
楊外生將兩個寶貝兄弟讓到柜臺里面,把前幾天見到春香的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李伯小聽了,把屁股蛋子一拍,高大嗓地說:“我道多大的事兒,這不是小事一樁嗎?”
楊外生一見事情有望了,馬上來了精神,忙問:“老弟有何高見!”
李伯小說:“只要你不惜三百塊大洋,小弟做保,叫你一個月之內(nèi)娶花娘子進(jìn)門。”
第二天,李伯小和載珠帶上三百塊大洋,來到王先生家。王先生是個正經(jīng)人,他一見來了兩二流子,心里就有幾分不痛快,所以他原來干著什么,繼續(xù)忙自己的,并不招呼他們。二流子們也不生氣,他們來到王先生跟前,嬉皮笑臉地說:“王先生,恭喜你,要發(fā)財了!”
王先生白了他們一眼,愛理不理地說:“我有什么財發(fā)?”
李伯小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明了自己的來意,王先生一聽,勃然大怒,他跳著腳兒罵道:“楊外生,好你個混漲東西,我當(dāng)你是正人君子,誰料你是個披著人皮的禽獸?”接著又對兩個家伙說:“回去告訴楊外生,就說我出五百塊大洋,買他的黃花閨女作妾!”
兩個家伙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到洋布莊上,楊外生正眼巴巴地等著他們的喜信兒呢,兩個家伙把事兒說了一遍,楊外生一聽,像霜打的茄葉,蔫了。
載珠又獻(xiàn)了一計,說:“他這個閨女我知道,是過繼來的,閨女的親爹叫崔六郎,在京城一個大買賣家當(dāng)賬房先生,不妨我和二哥到那兒去一趟,我就不信世界上的人都不愛財!”
此時,楊外生早把春香迷到自己心肝兒里了,他毅然拿出了路費(fèi),打發(fā)他倆去了京城。果然,崔六郎是個財迷心竅的人,一聽說現(xiàn)大洋三百塊,就動心了。但是,他故意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兒說:“這門親事我倒樂意,門戶相對,只是想不出一個萬全之計。”
載珠眨一眨那對蛤蟆眼,奸笑了兩聲說:“什么萬全之計,你就說自小定下的娃娃親,如何?”
崔六郎一聽,覺得倒也能堵住王先生的嘴,于是就帶上一個叫田二的小伙計,和兩二流子一塊兒返回北方老家,先在楊外生的洋布莊上住了一宿,然后才來到王先生家里。
王先生把兩個二流子說媒的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最后還說:“春香雖不是我親生的女兒,但也是我把她養(yǎng)大的,她有誰?我有誰?我能為幾個錢,把閨女往火坑里送嗎?”
王先生的一席話,說得崔六郎心里翻了幾個過兒,就沒敢說出什么。
崔六郎從王家出來,又碰上了李伯小和載珠,二人把崔六郎叫到洋布莊上,四人在內(nèi)廂房坐下。載珠問,“崔先生,這件事辦要了嗎?”
崔六郎說,“不好辦,閨女和她養(yǎng)身之父都不樂意。再說,叫閨女昊哭啼啼的,多不好呀。”
李伯小說,“我有一計,倒能達(dá)到兩全其美。”
崔六郎說,“什么計?”
李伯小說,“我看你領(lǐng)來的這個田二不錯,小伙子文文靜靜的,拿他做引子,我看這事兒就辦妥了。”
載珠忙說:“高見,高見!這么一辦,崔先生也發(fā)筆財,閨女也享享福。”
李伯小又問崔六郎說,“崔先生,你看如何?”
崔六郎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短,只好點(diǎn)頭答應(yīng)。哪知道,墻里說話墻外聽,他們的密謀都被隔壁劉媒婆在茅房里聽走了。劉媒婆乘他們沒動身之前,自己早一步給王家父女報信去了。
劉媒婆見王先生發(fā)了愁,忙給他獻(xiàn)計說:“他們要上門給姑娘提親,你就說,我也給姑娘找了個婆家,他問誰,你就說,俺外甥。有什么事, 我出面!”劉婆媒說完,就走了。
劉媒婆前腳出門,崔六郎后腳就到了,兩個人幾句話就談崩了,成了官司。
兩人在大堂經(jīng)了縣官,他們各說各的理,縣官是個糊涂官,當(dāng)場沒斷清,打了退堂鼓。
楊外生在家里,屁股上像長了蒺藜,坐不穩(wěn),立不安。正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李伯小來了,伯小說:“大哥,拿錢吧,一拿錢新娘子就到手了。”
楊外生依計,當(dāng)天晚上給縣官送去了現(xiàn)大洋二百塊。 第二天縣官升堂判案,果然把春香判給了田二,(實(shí)際上是楊外生)。
無巧不成書,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舊官任滿,又換了一任新官。王先生又在新官面前告了一狀。
新任的縣官叫劉志遠(yuǎn),他接到狀紙之后,在后宅對太太說:“娘子,明天要審一個案子,一個姑娘叫春香,她生身之父給她找了一個婆家, 養(yǎng)父也給她找了一個婆家,你看怪不怪?”
縣官太太是個賢良人,她勸丈夫說:“有啥怪不怪?當(dāng)官可要當(dāng)個清官,千萬不能叫人家指著咱后腦勺,罵咱八輩子祖宗。”
第二天,縣升官堂,原告被告都被傳到了堂下。劉志遠(yuǎn)問明了原告和被告之后,又問道:“你二人都給閨女找了婆家嗎?”二人點(diǎn)頭稱是。
此時,春香正焦急地盯著養(yǎng)父,早被劉志遠(yuǎn)看到了眼里。
“崔六郎,你什么時候給女兒定的親?”
“小人自小給女兒訂的娃娃親。”
“打算什么時候過門?”
“打算在五天以內(nèi)完婚。”
“開始你給王先生說過此事沒有?”
崔六郎說,“沒有。”
劉志遠(yuǎn)又問王先生說,“你什么時候給女兒訂的親?”
王先生說,“今年。”
“你給崔六郎說過此事?”
王先生說,“這十幾年的光景里,他甭說看閨女一眼,連封書信都沒有,誰知道他在外面是死是活呀!”
劉志遠(yuǎn)又問春香,“他倆說的是真情嗎?”
春香說:“是真的。”
劉志遠(yuǎn)把驚堂木一拍,大聲喝道:“你們幾個給我下堂去,明天聽傳!”說完打了退堂鼓。
劉志遠(yuǎn)在后宅見了夫人,夫人問:“這場官司審的如何?”
劉志遠(yuǎn)把他們對堂的情況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夫人問:“你打算如何判這場官司?”
劉志遠(yuǎn)胸有成竹地說:“必須如此如此……”
夫人說:“好好,只有這么辦才大快人心。”
第二天升堂,劉志遠(yuǎn)又把原告和被告?zhèn)鱽恚f:“你是她生父,你是她養(yǎng)父, 你倆每人給閨女找了個婆家。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本縣雖然不清,倒也給你們想了一個笨法兒,我給你們寫了兩個紙球兒,一個寫的是劉媒婆的外甥牛子,一個寫的是田二,姑娘拿住了哪個就跟那個完婚,這叫聽天由命!”
說完把兩個紙球兒往地下一扔,說了聲:“拿吧,拿住哪個算哪個,馬上完婚!”
劉志遠(yuǎn)又說:“當(dāng)眾亮開, 鐵面無私!”
春香打開球兒一看,上面寫著“田二”兩字。
劉志遠(yuǎn)當(dāng)眾公布了,王先生和劉媒婆都蔫了。崔六郎一拉女兒說:“春香,走吧!”
春香又回頭看了養(yǎng)父一眼,長嘆了一聲:“老天爺你不長眼哪!”
崔六郎領(lǐng)著女兒下了堂,楊外生等人還在外面等著。
崔六郎說:“縣太爺叫明天完婚。”
楊外生得意洋洋地說:“行行,咱有現(xiàn)成的房子。”
第二天,春香坐著花轎過了門。
深夜里,李伯小、載珠兩個家伙, 來到了洞房,他們拉了田二一把,冷冷地說:“走吧, 這兒還有你什么事兒?”
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蹭蹭!從外邊躥進(jìn)兩個當(dāng)差的,二話不說,把兩個二流子弄了個嘴啃泥,又把兩把明晃晃的鋼刀架在二人脖子上,輕聲說道:“不準(zhǔn)吱聲,小心狗命!”說完,把二人上了綁,押進(jìn)另一間房里。
不一會兒,老色鬼楊外生唱著浪蕩曲兒來入洞房了,兩個差人立馬綁了他。
次日,知縣升堂,傳來了王先生、田二、春香、崔六郎,押上了幸伯小,載珠和楊外生。
劉志遠(yuǎn)宣告,“李伯小、載珠,你們活活拆散好好的人家,每人重打五十大板,押入監(jiān)牢!”
“楊外生,你依仗財勢,虜騙民女,十惡不放,你認(rèn)打認(rèn)罰?
楊外生問,“認(rèn)打咋著?”
劉志遠(yuǎn)說:“認(rèn)打,打你四百大板。”
“認(rèn)罰呢?”
“認(rèn)罰罰你白銀四百兩!”
楊外生本來出了五百多塊大洋,就心疼了,如今又叫他出四百兩很子,自然更心疼了,他咬了咬牙說:“小人認(rèn)打!”
劉志遠(yuǎn)說,“認(rèn)打給我打,要板板見血!”
兩個差人走過去,把楊外生按倒在地,退下一條褲腿兒,一個身強(qiáng)力壯的差人,攢足了勁,一板打下去,楊外生便像殺豬似的嚎叫起來。第二板打下去,血漿飛濺,第三板打下去,楊外生就受不住了。他苦苦地哀求說:“大老爺,小人認(rèn)罰。”
劉志遠(yuǎn)說:“認(rèn)罰好說,拿白銀三百七十兩,免去你三十兩銀子。快去快回,不賒不欠!”
約摸兩個時辰,楊外生背著三百七十兩銀子,被差人押著,又回來了。
劉志遠(yuǎn)叫人點(diǎn)過銀子,又回過頭來對楊外生笑笑說“姓楊的,你看這是什么?”說完把一個紙球扔過去。楊外生打開一看,弄了個目瞪口呆,上面寫的還是田二!
劉志遠(yuǎn)笑笑說:“兩個紙球?qū)懙亩际翘锒氩坏侥阃媪税胼呑愈棧詈蠼喧椬牧搜壑樽樱∵@一招叫放長線,釣大魚,讓你們自己上鉤!”
劉志遠(yuǎn)又問田二說:“田二,你替人娶親,圖了人家多少銀子?”
田二忙跪下說:“大老爺,開始我并不愿意干這損人的勾當(dāng),不過,我不干,崔先生就踢我的飯碗,我被迫不得不這樣干哪!”
劉志遠(yuǎn)問崔六郎說:“田二說的是真的嗎?”
崔六郎把腦袋都扎到褲襠里去了,“真的,真的。”
劉志遠(yuǎn)說:“春香,別哭了,你看田二為人如何?”
春香紅著臉說,“叫義父說吧。”
王先生明白閨女的意思,忙說:“就算我的養(yǎng)老女婿吧!
劉志遠(yuǎn)把三百七十兩銀子給了王先生,王先生便領(lǐng)著閨女、女婿下堂去了。
劉志遠(yuǎn)回過頭來對楊外生說:“這就是你坑害人的下場。”
楊外生一步三顛,垂頭喪氣地走下堂去。羞愧難當(dāng)?shù)拇蘖勺叱鲅瞄T口,一頭撞死在南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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