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快樂-人生
什么是快樂?樂在何處?李漁《閑情偶寄·頤養(yǎng)部·行樂第一》之“貴人行樂之法”有云:“樂不在外而在心。心以為樂,則是境皆樂,心以為苦,則無境不苦。”這是說,快樂是一種內(nèi)心的感覺。
金圣嘆評《西廂》有三十三個“不亦快哉”,皆詮釋如是感覺。如,其一:“夏七月,赤日停天,亦無風,亦無云,前后庭赫然如洪爐,無一鳥敢來飛,汗出遍身,縱橫成渠,置飯于前,不可得吃,呼簟欲臥地上,則地濕如膏,蒼蠅又來緣頸附鼻,驅之不去,正莫可如何,忽然大黑車軸,疾澍澎湃之聲,如數(shù)百萬金鼓,檐溜浩于瀑布,身汗頓收,地燥如掃,蒼蠅盡去,飯便得吃,不亦快哉!”其二:“十年別友,抵暮忽至,開門一揖畢,不及問其船來陸來,并不及命其坐床坐榻,便自疾趨入內(nèi),卑辭叩內(nèi)子:‘君豈有斗酒如東坡婦乎!’內(nèi)子欣然拔金簪相付,計之可作三日供也,不亦快哉!”其三:“空齋獨坐,正思夜來床頭鼠耗可惱,不知其戛戛者是損我何器,嗤嗤者是裂我何書,中心回惑,其理莫措,忽見一狻貓,注目搖尾,似有所瞷。歛聲屏息,少復待之,則疾趨如風,唧然一聲,而此物竟去矣,不亦快哉!”
不同的人,處于不同境況之下,有著不同的或苦或樂的感覺。身為平民很難想象達官貴人的快樂;反之亦如是。但我想權勢和財富絕不等于快樂。根據(jù)我所接觸的史料,在中國古代長達兩千多年的帝王專制統(tǒng)治時代,論貴,誰能貴過皇帝?然而,看看歷代皇宮里的殘酷爭斗,弒父殺兄,“快樂”幾何?有的人把做官視為樂事,袁宏道則相反。他在《答林下先生》的信中認為,為官者“奔走塵土,無復生人半刻之樂”。對于什么是真正的快樂,他有自己獨特的看法:“然真樂有五,不可不知。目極世間之色,身極世間之安,口極世間之譚,一快活也。堂前列鼎,堂后度曲,賓客滿席,觥罍若飛,燭氣熏天,巾簪委地,皓魄入帷,花影流衣,二快活也。篋中藏萬卷書,書皆珍異。宅畔置一館,館中約同心友十余人,就中擇一識見極高如司馬遷、羅貫中、關漢卿者為主,分曹部署,各成一書,遠文唐宋酸儒之陋,近完一代未竟之篇,三快活也。千金買一舟,舟中置鼓吹一部,知己數(shù)人,游閑數(shù)人,泛家浮宅,不知老之將至,四快活也。然人生受用至此,不及十年,家資田地蕩盡矣。然后一身狼狽,朝不謀夕,托缽歌妓之院,分餐孤老之盤,往來鄉(xiāng)親,恬不為怪,五快活也。”
若想人生快樂,還需具有非常重要的一種生活態(tài)度,即有所作為、有所寄托。一個為理想而工作(哪怕是十分辛苦的勞作)的人,是快樂的。晚明袁宏道在致其妻舅李子髯公的信中說:“人情必有所寄,然后能樂。故有以弈為寄,有以色為寄,有以文為寄。古之達人,高人一層,只是他情有所寄,不肯浮泛虛度光景。每見無寄之人,終日忙忙,如有所失,無事而憂,對景不樂,即自家亦不知是何緣故。這便是一座活地獄,更說甚鐵床銅柱,刀山劍樹也?可憐!可憐!”一個無理想、無寄托的人,生活如行尸走肉,不可能有真正的快樂。
有的朋友說:李漁“心以為樂,則是境皆樂,心以為苦,則無境不苦”,是唯心主義。假如在三十或二十多年前,我可能說出同樣的話。但是現(xiàn)在我不這么看,而是認為:這里談不上“唯心”“唯物”的問題。唯心主義、唯物主義是哲學概念。只有面對認識論上“心”和“物”誰是第一性、誰是第二性的提問時,才產(chǎn)生“唯心”“唯物”的分野。而且,即使“唯心”,也并非一無是處。李漁此處所論,只是日常生活中常常發(fā)生的一種心理現(xiàn)象,屬于心理學范疇。即使堅定的革命的“唯物主義者”,如《紅巖》中的江姐,在敵人監(jiān)獄中那樣極端殘酷的環(huán)境里為迎接新中國誕生而繡紅旗時,心里也感到無比快樂和幸福。
至于李漁所說“故善行樂者,必先知足”,我則一半贊成,一半反對。贊成者,是因為人應有自知之明,應該正視現(xiàn)實,不要有過分之想。不是每一個“灰姑娘”都能遇上“白馬王子”,倘遇不上,就尋死覓活,那是自找苦吃,且不值得同情;劉德華在中國也只有一個,若非劉德華不嫁,或者父親傾盡家產(chǎn)而滿足女兒同劉德華會面之奢望,那是自造悲劇,而且貽笑天下。反對者,是因為“不知足”乃是發(fā)展的動力。只要符合科學規(guī)律,越是不知足,越是有輝煌和快樂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