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沙漠也不忘鋪圍巾-文苑
她出生在重慶長江南岸的貧民窟,饑餓和苦難是她最深刻的記憶。
多年后,她想寫一本書,想用這本書告訴女兒她究竟是在一個什么樣的環境里長大的。她回憶道,小時候他們一家人住在南岸的山坡上,這里擁擠著簡易小板房和石棉瓦棚子,所有的屋子看起來都是“朽爛發黑”。貧民窟里污水橫流,垃圾遍地,好像全世界的臭味都集中在這里。她家的正房只有十平方米,一間閣樓也不到十平方米,竟擠下了一家八口人,而她是最后一個孩子。這里的人形形色色、身份復雜,專有人在偷偷摸摸地做各種壞事,尤其是女孩子夜里出門都提心吊膽……連她也總覺得有個頭發亂蓬蓬的男人在跟蹤她,因此她“總有脊背發涼感覺”。
她的母親一直靠做臨時工養家糊口,受了十多年的折磨,心臟病、貧血轉高血壓、風濕關節炎、腰傷,渾身都是病。后來,母親到造船廠燒“老虎灶”,平時住在廠里女工集體宿舍,周末才回家。病休的父親承擔了所有的家務,他視力差,天黑以后,常常是用手摸著洗衣做飯。
家里總是沒有吃的,兩元錢一個餅,要花去一個工人兩天的工資,拿回家,也是每人一小角。在她終于寫成的自傳性質的書《饑餓的女兒》里,讀者會看到這句話:“我們院子里有一家人,四個兒子有三個進監牢,輪換著出出進進,才使一家人沒餓壞。”
“我在母親肚子里就營養不良”,母親為了這個不幸的孩子,還做了一件讓自己終生懊悔的事情:她的三姨夫剛剛出獄,撐不下去,前來投靠母親,可是母親哪有余力養活一個成年人?只好給他兩塊錢,然后眼睜睜看他走開。后來,三姨夫在饑寒交迫中死去了,連尸體都找不到。一想起三姨夫,母親就很痛苦。母親曾經對她說:“那陣子我已經懷上了你,我是為了你,活活餓死凍死了他。”正是這件事,讓她不由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有出生,“就是一個有罪的人”?
雖然生活是這樣的苦難,饑餓是這樣殘酷地扭曲著人們的生命,但是她依然相信苦難是一筆財富,她也曾擔心自己不夠優秀,愧對了曾經遭受的苦難。
曾經有人問她:饑餓和苦難,為什么沒有掠去你對美的追求,反倒激揚了它?她回答道:“怎么會?!越是貧困的年代,人們生活得越是用心精致。”物質泛濫反而不是一件好事,“它會令我們失去對生活的品味、創造之心”。
在遭受饑餓折磨的同時,小時候的她還時常瞪大眼睛觀察貧民窟的人們怎樣在有限的條件下做出美味,創造出生活的美的一面。譬如,吃完西瓜,人們把瓜皮的白肉切出來,放上鹽,拌了大蒜、辣椒和醬油,吃起來“真是香脆可口”。無米下鍋時,有些人就想辦法到河里釣魚,釣到魚后也不會急著一次吃光,還要想辦法怎樣保存一個星期而不會壞掉。有個婆婆,不管生活多么艱難,鄰居們又是怎么孤立她,她總是把頭發梳理得整潔好看,衣服也總是干凈利落,“看上去總是溫柔恬靜”;走進廚房,擇菜、洗菜、切菜,也是有條不紊、從容優雅。她的母親也對她說,“做菜時一定要把心放進去,才能做出好菜來”。雖然家里條件很差,但老家的堂屋、門框、木梯、閣樓的窗戶,都雕刻有非常漂亮的花瓣。她的父親目盲之后,仍不忘不停地打掃房間,每個角落都被他侍弄得干干凈凈。父母婚后的第一件家具是一張紅木棚子床,每隔一段時間,父親總要細心地擦拭一番,幾十年后,這張床竟然光潔如新。
“我看得眼花心亂。”她深情地說,“這樣的生活態度真是影響了我,造就了我,讓我哪怕置身在一片沙漠中,也會摘下身上漂亮的圍巾鋪在地上;哪怕面對一張最破舊的木桌,也會想方設法鋪塊花布作裝飾。”
近期,她接受了一次專訪,記者贊嘆說:“不管她的世界曾經有多黑暗,多殘酷,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傷痕,始終光鮮明艷,活色生香。”
她,就是享譽世界文壇的作家、詩人虹影,同時也是一個美食家,她寫作的《饑餓的女兒》被近三十個國家的讀者所閱讀。在2009年,虹影還被重慶市民選為重慶城市形象推廣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