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最后一排的女生-非常故事
A
我們班的座位,考試一次調整一次,按成績高低,從前往后依次類推。大家抗議過,但抗議無效,班主任說:“機會均等,公平競爭,成績好的當然得坐在前面,重點保護。”
成績一直很好的我從來沒覺得這有什么不妥,直到有一次,我因為和父母鬧矛盾,賭氣后故意考了很差的分數。我的分數確實很低,全班倒數第二。
B
調整座位的那天,班主任苦口婆心地教誨了我一番。我微笑著看他,面無愧色。不就是坐在最后一排嗎,有什么呢?我對父母的氣還沒消。
我的新同桌是一個叫馬麗的沉默女生。我把東西搬過去時,向她打了聲招呼。她沒理我。
“終于來到最后一排了。”我伸了伸懶腰,一臉得意自在。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都坐到最后一排了,還這么高興。”她不屑地嘀咕。
“有什么呀,你不就一直坐在最后一排嗎?”我說。馬麗的眼圈瞬間紅了,她低聲說:“我知道你們都嘲笑我。”我這才想起,她每次考試都是倒數第一,一直坐在最后一排。
才過了幾天,我就明白了坐前排和坐后排的區別。坐在后排的都是一些不愛讀書的學生,他們玩的花樣數不勝數。他們愛起哄,有時還故意搗亂,偶爾也會趁老師不注意時溜出教室玩。但馬麗和他們不一樣,她上課很認真。可坐在后排,各種影響很大,無法讓人專心聽課。
“那個弱智,你看她整天抱本書,裝成一個好學生的樣子,卻次次考倒數第一,比我還差,真不知道那是什么腦袋?”鄰桌的男生在課間馬麗出去時對我說,一臉戲謔的表情。
我確實感覺到,后排的同學都不喜歡馬麗。他們成績差,那是因為他們貪玩,但馬麗的情形跟他們完全不一樣,成績卻比他們還差。連他們都瞧不起她,除了“笨”再無其他解釋。
不是說認真學習就會取得好成績嗎?為什么馬麗不行呢?她真是“笨”到家了?
在和馬麗同桌的幾天里,我明白了她的心思,她是那么急迫地想離開這個代表著屈辱的位置,調到前排去。
C
一天中午放學后,我留在班里出黑板報。等我走出教室時,校園里已經空蕩蕩的了,只有聒噪的蟬鳴此起彼伏。
我跑下樓,穿過綠樹成蔭的小道,抄近路往校門走去。路過操場西邊的小樹林時,我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馬麗。
晌午的陽光下,馬麗抽噎著,一只手用力地拍打著樹干,邊哭邊說:“他很快又要調回前排去了,我為什么就不行?我一直在努力,可我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在做無用功。我是笨豬嗎?為什么每次考試都是最后一名……”
我突然覺得馬麗很可憐,一個15歲的女中學生,放學后悄悄躲在小樹林里,對著一棵亙古沉默的樹發泄內心的憤懣和悲傷。她無人可以傾訴,她內心的悲痛只能說給一棵樹聽。
“馬麗!”我輕輕喚了一聲,極盡溫柔,怕嚇著正沉溺于痛苦中不能自拔的她。
聽到叫聲,馬麗顯然嚇了一跳。待看清是我時,她臉上即刻露出戒備的神情,憤憤地說:“你來干什么?看我的笑話嗎?”
“你知道我沒那意思。”我友善地說。
“那你是什么意思?在跟蹤我嗎?”她緊接著追問。
“我剛好路過。”我說。
馬麗幽幽地嘆了口氣。可是不一會兒,她眼中的淚水又不設防地涌了出來。她抹著淚說:“我討厭坐在最后一排,討厭那個讓人感到屈辱的位置。我努力了,卻還是最后一名。”
我掏出紙巾,遞給她,輕聲地問:“需要我幫助嗎?”她總像一只刺猬,讓人難以接近。
“你為什么想幫我?不嫌棄我笨嗎?”她自嘲地說,對我的話充滿了疑惑。
“你不是想離開最后一排、離開那個讓你厭惡的位置嗎?我有能力幫你,你接受嗎?”我問。
她猶豫片刻后,說:“我很愿意,但你怎么幫我呢?每次一到考試,我就如臨大敵,心里慌亂,頭腦昏沉……”
原來她有“考試恐懼綜合征”,就像有人會恐高、有人會暈血一樣,這是一種心理疾病。我確實震驚了,怪不得考試時,她臉色白得像一張紙。
我邀馬麗邊走邊說,讓她把心里話都說出來,或許這樣她會舒服一些。
在路口說“再見”時,我看見馬麗朝我笑了,她揮著手,很開心的樣子。
D
下午上課,班主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發考卷,然后公布總成績,準備調整位置。我注意到馬麗的臉色蒼白如紙,她緊張地抿著嘴,手不停地互相搓揉,眼睛緊緊閉上,身體篩糠般抖動起來。
我輕輕踢了一下她的腳,示意她別緊張。
第一個被叫到調整位置的是我,這次考試,我又考到第一名。但我舉手向老師說,我暫時不想調整位置,放學后我會把原因告訴他。班主任一直信任我,所以我的要求被允許了。我看見周圍同學不解的目光,他們竊竊私語,說我是不是喜歡上馬麗了。我淡淡地笑了一下,不想多作解釋。
馬麗也急了,一下課,她就對我說:“你應該回到前面的位置,這里不屬于你。”
“你不想坐到前面去嗎?”我反問她。她看了我一眼,低下頭沒再吭聲。
那天放學后,我找到班主任,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并且對他說:“按分數排座位,確實能鼓勵一部分同學,但也會傷害一部分同學的自尊心。大家都努力才最重要,畢竟沒有誰愿意考最后一名。”我說得很誠懇,還把馬麗的事告訴了他。
看著班主任驚訝的表情,我估計他也沒想到還有“考試恐懼綜合征”這樣的事。他想了一會兒,說:“那好吧,你先回去,我再想想有沒有更好的方法。”
對馬麗的癥狀,我不知道要怎么辦,我建議她和父母開誠布公地談一次,讓父母帶她去看心理醫生。至于我,能幫她的就是鼓勵她,讓她對自己多一些自信。我們依舊是同桌,相處融洽,課后,我幫她查缺補漏,把基礎打扎實。
馬麗一點都不笨,很多難題,我稍微點撥一下她就能想出來。看著她歡悅的笑臉,我心里也美滋滋的,畢竟她走出了孤單的角落,不再刺猬似的隨時武裝自己和提防別人的友善。
我們班后來重新調整了座位,不按分數,按身高。那天班主任說了很多抱歉的話,說得很動情。他的良苦用心,我想我們都明白,作為老師,他所做的都是為大家好,只是有時方法不對。
我不知道馬麗是因為看過心理醫生,還是座位調整對她的影響,或者是有我的一點點功勞,馬麗后來的考試都能正常發揮了,而且成績愈來愈好。
我想,她應該是戰勝了“考試恐懼綜合征”。很多時候,回想起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那段日子,我心里就會有很多感慨:人與人之間,如果沒有深入了解,表面看到的往往并非是真實的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