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是一種高貴-成長
我對新疆印象最深刻,看到的最好風(fēng)景,是一個人的善良。
因天色將晚無法翻越天山,我們便投奔了一座蒙古包。迎接我們的是一位身著藏青色蒙古袍的中年婦女,袍子雖是舊的,但非常潔凈,束腰緊身。她體態(tài)苗條輕盈,臉上卻有著過多與身材不相稱的褶紋。這褶紋生硬地破壞了她的美貌、她的青春,但遮不住她的風(fēng)韻、她的氣質(zhì):質(zhì)樸、柔韌,還有她的真摯和熱情。她就是這座蒙古包的女主人格森。不一會兒,她的兒子嘉甫回來了,穿著孔雀藍袍子,包著漂亮的黃邊,牽著一只駱駝,駝峰上馱著兩只大水桶。他身材高大,闊面重眉,神情極為憨實,甚至有幾分羞怯。他從駱駝背上卸下水桶,并隨即向我們敬了下馬酒。我們是擅自闖來的不速之客,但對格森一家來說,不速之客就是稀客。于是嘉甫殺羊、點火,格森把我們讓進蒙古包,放上桌子,擺出奶豆、大馕,沏上奶茶。周圍的鄰居看到格森家的炊煙,陸陸續(xù)續(xù)帶著食品都來了,他們有蒙古族、維吾爾族、哈薩克族……很快,蒙古包里分成四桌,女人一桌,男人三桌。坐了這么多人,卻并不顯得擁擠,前面還有很大一塊活動場地。這就是蒙古包的神奇之處,看上去不大,容積卻很大,看似簡單,實際并不簡單,它體現(xiàn)了牧民世世代代的智慧。
敬酒儀式開始了,先由嘉甫敬酒,他開口一唱,我立刻被迷住。他的聲音高亢嘹亮,穿云裂帛;低的時候又沉厚婉轉(zhuǎn)、多姿多彩,帶著天山的雄渾粗獷和北疆草原的遼闊與優(yōu)美。他臉上純情切切,極為投入,好像不是在演唱,而是在訴說,這聲音來自心靈,來自大自然,來自天堂。我聽不懂他的歌詞,但覺得感情在提升、心身在凈化。他一首接一首地唱下去,酒敬到誰的面前,誰便一飲而盡。蒙古包里極為安靜,只有他的歌聲在激蕩,無邊的激情在漫溢,這歌聲創(chuàng)造了一種罕見的氣氛,把人帶入一種感動不已的境界。他唱的是一首長歌,歌聲漸漸變得沉郁、悲愴,流露出一種至純至孝、倔強而又自豪的情感。我心中涌動著一股美麗而又憂傷的感覺,禁不住眼睛發(fā)潮。整個蒙古包里,男人全低著頭,女人滿臉都是淚。身為主人的格森,哭著笑,笑著哭,淚如滾珠。
嘉甫唱的是自己的身世:我是牧民的兒子,在草原上長大;母親29歲守寡,撫養(yǎng)我們弟兄七個成人,吃盡萬苦千辛……格森的丈夫去世的時候,大兒子只有13歲,最小的兒子還在肚子里,放牧、帶七個孩子、顧家、顧草場,更不要說還得一年兩度的大搬家——遷場,還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天災(zāi)人禍,全壓在一個年輕女人的身上。她有過悲痛欲絕的日子,也有過感到活不下去的時候,改嫁容易,做烈婦容易,做寡婦難,做寡婦并教子成人就更難了……這個世界太強硬,生活太強硬,她一個女人沒有能力去硬碰硬。她的高貴在于她的柔韌,善良成就了她強大的精神,她在這片草原上人緣特別好,所有的人都愿意認識她,愿意幫助她或接受她的幫助。她的善良構(gòu)成了這片草原上最好的風(fēng)景,她靠著這份善良和柔韌,終于守住了蒙古包,守住了兒子,守住了簡單,守住了純樸,于是也守住了自己得來不易的幸福和歡樂。甚至連悲痛和不幸也變成一種財富,給了她意想不到的收獲和喜悅。
嘉甫的大哥中專畢業(yè)后在州里當(dāng)了個經(jīng)理一類的人物,他的三弟是武警部隊的戰(zhàn)士,其余的弟弟還在上學(xué)。只有他繼承祖業(yè)成了地地道道的牧民,照顧母親,支撐著這個不尋常的家庭。他已經(jīng)24歲,準(zhǔn)備明年春天結(jié)婚……格森那清美、柔弱而又強大的靈魂,令人炫目,令人敬重。她的款待和奉獻是真心的,而且為對別人的款待和奉獻感到快樂。她神情虔誠而和順,一言一行都有善良的內(nèi)在境界作烘托,顯出一種高貴的氣質(zhì)。這種善良正是靈魂的生命,讓我不覺想起成吉思汗的話:“世界上只有一個最好的女人,便是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