瑣事-生活
讀博士的最后一年,我一邊寫論文,一邊為前途和未來感到焦慮。“未來”又大又模糊,襯托得我手頭上的事又瑣碎又無聊,讓我煩躁不安。
這時候,有個老師問我愿不愿意去佛學院給僧人上心理學課,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聽起來,佛學院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方。我想,我終于有機會從瑣事中逃離了。
上課的第一天,上完課,我在佛學院用餐。原本以為吃飯是一件稀松平常的瑣事,但我見識了一套非常復雜而莊嚴的程序。吃飯之前,每個人把碗筷擺放整齊。一聲鈴響,所有的人止語保持肅靜,然后大家齊聲唱誦感謝供養的“供養偈”。念完“供養偈”,所有人端正坐姿,在靜默中用餐。在用餐過程中,會有僧人提著盛飯菜的桶從桌前經過兩次。如果要加飯或者加菜,你需要在僧人經過時把碗往前推,如果只要一點點,你需要做手指半捏的手勢示意。用餐畢,大家擺正餐具,齊聲念一遍“結齋偈”,再一起有序退場。
熟悉規則以后,我慢慢喜歡上佛學院這種專注而靜默的用餐方式,這讓餐食顯得特別美味。
我并沒能從瑣事中逃離,但我在佛學院學到了另一個更重要的東西:一件事是不是瑣事,并不是由這件事的性質決定的,而是由你對待它的態度決定的。如果你不輕慢它,以莊重的態度對它,那它就是重要的事。
在毛姆的小說《刀鋒》里,主人公拉里拋棄了上流社會的生活和美麗的未婚妻去流浪,在印度修成正果后,到紐約當了一名出租車司機。他并不對無聊瑣事感到失望,瑣事跟他的關系特別平等而單純。他不急著去什么地方,也不急著做什么,反而自由了。而那些想要逃離的人,卻到處看到囚牢。日常生活中的瑣事,逐漸演變成了壓迫和反抗、控制和逃離、意義感和無意義感的撕扯。
有一天早上,我去佛學院上課。佛學院的門鎖著,進不去。那天很冷,又下著雨。我在門口等了十幾分鐘,開門的學生才匆匆趕來。我正想抱怨幾句,那學生說:“老師,你看風景多美!”我抬頭一看,雨后的遠山煙雨蒙蒙,滿山的茶樹正在發芽,襯托著近處的幾枝紅蠟梅。如果剛剛我不是急著等開門,那就能多欣賞十幾分鐘的美景了。
那一瞬間,我覺得我悟到了什么。
我悟到了什么呢?也許是,等待的時間,其實也是我的時間,我本可以好好利用和享受。也是,要想脾氣好,還得風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