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已不在-情感
他并沒有背叛她,是她先決絕分手。某天早晨,她睡眼惺忪地看著林覺生,快八點了,再不出門就要遲到,可他還在磨磨蹭蹭,忽然轉頭問童小旦,你能幫我請個假,說我病了不?童小旦冷冷地看著他。林覺生見她不理會,便伸個懶腰站起來,去衛生間。兩秒鐘的空白后,童小旦猛然沖到衛生間門口咆哮了起來,你為什么又不把馬桶蓋拉起來?!
關于這件事,他們大概吵過七八次,林覺生總是虛心接受堅決不改。童小旦認為這是他生活草率的證據,以前吵過也就算了,那天童小旦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腳踢翻了衛生間里的垃圾桶,沖回臥室,收拾簡單行李,摔門而去。
她的行李太少了,她的動作太快了,林覺生還沒有領會到問題的嚴重性,就只看到了她的背影。當他如夢初醒,趿著拖鞋追出去,電梯門已經關上,他奔跑著下樓,又看到了她坐上出租車的背影。
他們彼此都不知道那天早晨一切結束了,都以為只是一次可以彌補的沖突。之后,為什么一切真的結束了呢。童小旦沒辦法原宥自己,她覺得自己身上埋伏著兩個人,一個頭腦正常,想要心平氣和且溫柔善良,但這一個力量太弱小了,總是輸給另一個惡毒殘酷甚至稱得上變態的自己。善良的那個,想與林覺生在一起,可是邪惡的那個不答應,總是在說——童小旦,這不是你要的生活,你不能僅僅如此,你還要繼續跑繼續飛,你如果停下來,滿足于和某人的廝守,你的靈魂就枯萎了。
那天過后,他們又見了幾次,林覺生有些怯意地挽回著,他知道童小旦需要時間。
多少時間?童小旦以為有足夠的時間去悔恨去等待去浪費,以為只要她愿意,林覺生總會等她歸來。她以為感情的遙控器在她的手里,她要快進就快進,慢放也可以。她以為,這場戲,林覺生會陪她走至散場。
而林覺生身上的安定氣息,卻正是童小旦所恐懼的。
那年冬天,林覺生拿了年假去大理,發短信對童小旦說,大理城開滿了櫻花。童小旦有櫻花癖,做學生時固執地去了武漢上大學,就因為遍地櫻花。童小旦說,你等我,滿城的櫻花都等等我。童小旦興沖沖地去請假,批不下來,上司說,忙成這樣,沒法放你走。童小旦腦子一熱,幾乎想辭職,咬了半天牙忍了。童小旦終于沒能在陽光溫暖的云南冬天去看那滿城的粉嫩與搖擺。
起先,林覺生還間或有電話,后來再無音訊。
很久以后,童小旦才知道,29歲的林覺生,遇上了另一個女人,同一客棧比鄰而居,三言兩語勾搭上,發現是同一城市跑出來的,頓覺親切,不消兩日便把臂同游。他安排那女人來廣州,替她找好工作,在一個假期連飛數次,把雙方家長都見了,得到滿堂喝彩,敲定佳期。恰逢同學會,領那女人出席,宣告了她的地位,用古時術語即林氏。
童小旦與林覺生最熱烈時,刻過一張私人性質的名片,上面就寫著林童小旦,她覺得這幾個字的排列組合相當好看。
童小旦仔細地收藏著自己的嫉妒,她不能容忍自己竟然嫉妒一個陌生女人,但分明又沒辦法控制內心深處蟲蟻撕咬的聲音。她知自己絕不會委下身段挽回林覺生,如果那樣,不如去死。童小旦身上那個邪惡的自己剛烈異常,它冷酷地發出漠然的聲音——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善良的自己則憂郁地說,如果他能夠從別人身上得到幸福,那么,這是他應該得到的快樂,給他祝福吧。邪惡的自己說,不,不給他任何祝福,反正祝不祝福,他的人生都有了別的輪廓。
林覺生還真的不需要童小旦祝福,他時不時在童小旦的試探里炫耀著幸福的模樣。是誰說,幸福的模樣就是賤賤的。
林覺生說,他們結婚時要去歐洲度蜜月,反正一輩子也就揮霍這一次。房子的問題呢,雙方家長都很大方,買個三居的比較合適,將來有了孩子也不愁空間狹窄。至于婚紗照呢,真不想拍啊,但是要給女朋友留下最美麗的回憶,自己就友情參與一把好了。
童小旦覺得林覺生描繪未來藍圖時,帶著一種可恥的滿足,庸俗得簡直沒法看,就像剛剛吃完大餐在那剔牙一樣。臨走前,童小旦把壓了好久的那句話掏了出來,她笑著說,以后結婚了是大人了,記得每次都要拉起馬桶蓋啊。林覺生也笑,慢悠悠地說,拉起馬桶蓋這事,我女朋友每次都會做,不用我操心。
童小旦的心一緊,她覺得有什么東西要炸開了,瞬間頭腦一片空白,想狠狠沖上前去。善良軟弱的那一個,想流淚哀求林覺生不要與別人結婚,說自己仍然愛著他,希望能重新開始。邪惡暴戾的那一個,想踢他打他掐死他,把他的頭按到抽水馬桶里,自己失去了他,也不能讓他舒舒服服地過。
最終,童小旦什么也沒有做,因為無論怎么做,都將暴露自己內心的真實聲音。她不說,她就守住了尊嚴;她不說,林覺生就永遠矮她一截;她不說,林覺生就是她不要的。
她不說。就算錯過林覺生,她再也不會幸福,她也不說。如果幸福一定要用低賤的姿勢去召回,她寧死不說。而且更可悲的是,并不是她俯低,就能挽回。
林覺生順利結婚,童小旦溫柔嫻靜地參加了婚禮,當晚飛往大理。
她慢慢回想林覺生的好,她病,他坐在她床邊,手貼著她的額頭,眼神憂戚。他總是記得她喜歡吃紅豆餅,雖然他并不浪漫,但她生日總不忘記。她不許他關機,他就二十四小時開機待命。她失眠,鬧他,他也不惱。她盤查他行蹤,他如實報來。他愿意陪她逛商場,看無聊電視劇,甚至他還做得一手好菜,也出手大方,銀行卡密碼全是她的生日?,F在,密碼換了吧,一定是換了的。
童小旦閉上眼睛,想起一個故事:有一對男女,女人總是不停地離開,每次在外面玩夠了回來,總有辦法逼得男人放棄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新生活,重新和她在一起。最后一次,男人下定決心,娶了個溫柔的妻子。
歸來的女人站在雪地里喊著男人的名字。他滅了燈,不理。女人就捏雪團砸他們家窗戶,妻子出來罵她賤,她也不管,照樣扔雪團,鄰居紛紛出來看好戲,她也不慚愧。她用沉默的倔犟去召喚男人深埋的愛意。終于,天快亮了,男人再也受不了了,沖出來抱住這個砸窗戶的女人。
無恥近似勇。童小旦很著迷,她知道她做不到。童小旦終于哭了,她鼓起勇氣打林覺生的電話,那端已關機。此時林覺生已去歐洲度蜜月。
那個人,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