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的味道-生活
我不大喜歡吃那種干棗,特別愛吃剛從樹上摘下的棗,那樣的棗叫做“樹熟兒”。所以只要新棗一上市,總要忍不住買了又買,不管是紅棗還是青棗,一一染指,先嘗為快。
如今棗的品種多,以前常吃的是一種一頭尖一頭圓像是子彈頭的棗,現在倒不容易見了。不過,圓的、橢圓形的棗,多了起來,樣子虎頭虎腦的,比原來的敦實得多,核小肉厚,顏色也紅,個個跟赤臉關公似的,樣子喜興,看著討人喜歡,就是不甜。買過好多次這樣的棗,大的、小的,脆的、面的,紫紅的、鮮紅的,沒有什么很甜的。只有感慨莫非真是人心不古,世風跌宕,連棗的味道都江河日下,日趨平淡下去了嗎?
有一種棗叫做梨棗,先是物以稀為貴驕傲地擺在超市的柜臺上,昂昂乎傲視群棗。它是棗和梨嫁接的新品種,紅白相間,紅的透亮,白的清爽。在所有的棗中確實鶴立雞群一般格外醒目,不僅因為色彩,還因為它的個頭兒能比一般的棗大出一兩倍,核桃似的,愣頭愣腦的,五大三粗挺胸凸肚的樣子,像是日本的相撲,以前的棗就都成了少林寺的小和尚了。我買過一次不甘心又買了第二次,沒有一次是甜的。不僅不甜,而且棗肉發糠,嚼著跟棉花似的,沒有什么棗的味道,梨味兒就更是連影兒都找不到了。只好連呼上當,看來人不可貌相,棗亦如此。
后來在街上看見到處賣這種梨棗的,忽然有種落魄的鳳凰不如雞的感覺,不過想也實在是人心都有一桿秤,棗的好壞不在乎外表的。所以,盡管賣棗的小販一個勁地向我介紹現在的這種梨棗已經經過改良不是以前那個樣子了,我是不會輕易上當了。小販不甘心,又拿起他的梨棗讓我看個仔細,一再說看看現在的顏色,是全紅的,不是以前那種紅白相間的。顏色確實有了變化,是全紅了,而且紅得沉淀一般像是紅透進了棗肉里面去了,但我還是搖搖頭。
事后證明我沒買是對的,沒過多久,在報上就看到了一整版配以記者偷拍下的照片來揭露賣棗小販弄虛作假的長篇報道,黑心小販將這種梨棗先用糖精水浸泡,再在太陽底下晾曬,因為有糖精的作用,棗的表面自然就甜;由于陽光一曬,棗皮就變紅。賣不動的梨棗就這樣變魔術一樣煥然一新,讓人吃著看著都心滿意足,以為棗真的就那么快洗心革面,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本色和心地。
我這些年吃過的棗中,只有一種棗很甜,很脆,棗的味道也很足,叫做冬棗。之所以叫冬棗,是因為一般的棗只要一過霜降就都要發蔫,只能夠去做干棗或做醉棗了,惟獨它保持的時間長,到冬天吃依然脆生生的獨領風騷。
不過,冬棗吃多了,總還是不滿足,總覺得脆是脆了,甜是甜了,保持的時間長是長了,還不是我心目中棗的真正的味道。不是我太挑剔而雞蛋里挑骨頭,也不是我太貪婪而得隴望蜀,實在是我如今吃的這些花樣繁多的棗,都無法趕得上我曾經吃過的兩種棗。
一種是我小時候住的院子里棗樹上結的棗。那時,我們的院子中央種著三棵棗樹,每年到中秋節前后全院子的大人孩子聚在棗樹下打棗,是全院子的節日。我們小孩子拿著竹竿大呼小叫著爬上樹去打棗,大人們把家里的大盆小盆抱出來放在樹下,仰著腦袋張望著接那些冰雹似的歡蹦亂跳下來的棗。那是真正的“樹熟兒”,個個脆甜可口,伴隨著我們的呼叫別有一番味道。
另一種是老家的棗,我的老家在河北滄縣,是全國有名的棗鄉,運河兩岸密麻麻的棗林結滿棗的時候,像掛滿了紅紅的小燈籠,眨動著奇異的小眼睛。那種棗是頭尖尖的子彈頭似的棗,瘦瘦的,和現在的肉實肥厚的棗相比,顯得嬌小玲瓏,不那么打眼,卻絕對脆甜脆甜得一咬會在牙齒間回響起一聲清亮的響聲,那味道和感覺真是無與倫比。
畢竟,那一個是我童年的棗,一個是我故鄉的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