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圓璧合-中篇故事
1。“吉燈”顯兆
清末民初,運河航道漕運興盛,每天進出碼頭的貨運商船晝夜不息,一些專做碼頭生意的客棧、飯館也都晝夜經營,從不打烊。
那時人們認為夜里是鬼神的時間,為避免夜里經營招惹上鬼神,家家店鋪都要在天黑前掛起一盞“吉”字大紅燈籠,寓意趨吉避兇,請鬼神夜行之時繞個道兒走。
這天,天剛一擦黑兒,各家掌柜便都走出了店門,他們一邊念叨著:“吉燈高照,鬼神不擾。”一邊用挑桿子挑掛起自家的“吉燈”。就在這時,出了個蹊蹺事兒,街口第一家洪記客棧的“吉燈”就是挑掛不上。
洪記客棧的掌柜五十多歲,人長得矮小精瘦,一張黑黝黝的臉上嵌著一雙通紅通紅的小圓眼,猛一看,就好像是黑豆餅上粘了兩粒赤小豆。因為他姓洪,又長了這雙怪異的紅眼,所以人們背地里都叫他“洪眼兒”。此時,他正瞪著那對小紅眼兒,伸脖踮腳地用力挑掛著那盞“吉燈”,可“吉燈”鉤子就是不往檐鉤上套,這讓他心里泛起了一陣急躁。
當時有個說法,叫“燈鉤不套,必有顯兆”。這“顯兆”指的是不吉之兆。要是別家店鋪掛不上“吉燈”,就會趕緊去拜神燒利市,當天晚上絕不會再納客營業,可這洪眼兒跟別人不一樣,他掛不上“吉燈”,并沒像一般人那么害怕,而是一肚子氣惱,他活動了幾下酸麻的胳膊,舉起挑桿子還要接著再掛,就在這時,在他身后傳來了小聲說話的聲音:“爹,這兒有家客棧。”
洪眼兒回頭去看,就見街對面拐角的暗影處,站著兩個人,一高一矮,看身形,那個高個兒的傾斜著身子,好像是倚靠在矮個兒的身上。這是有宿客上門,洪眼兒停住了手,瞇起一雙眼睛使勁地朝著那兩個人打量起來。
開客棧的講究觀察客人,待把客人的身份估摸出個八九不離十,才張嘴去招呼,洪眼兒也不例外。
此時,兩個人緩緩地朝客棧走來,借著街上的光亮,就見那個子高些的是個中年男子,年紀有四十開外,個兒矮些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這兩人看著奇怪,當時正值五月,天氣悶熱,可他們不僅穿著長衫,還都在頭上包了個大包頭。中年男子顯然是身體有病,右胳膊搭在半大小子的肩膀上,靠著那半大小子才能往前蹭著走。隨著這兩人越走越近,洪眼兒那一雙本來瞇縫著的眼睛竟然越瞪越大,而且還直往外冒紅光,臉上不易覺察地滑過了一絲驚喜。
兩人走到客棧的臺階前停住了腳步,半大小子仰臉看了看客棧的招牌,對中年男子說:“爹,到了。”
洪眼兒一看這個半大小子,差點樂了,怎么呢?這小子長得可是太寒磣了,一張不大的臉上,從左眉心到右嘴角竟斜斜地掛著一道暗紅色的粗疤痕,就像在臉上爬著條大蚯蚓。
洪眼兒看罷,將手里的挑桿子連著“吉燈”往旁邊一放,迎了過去,說道:“二位客辛苦,您二位高抬貴腿上臺階!”
這時,中年男子抬起頭來,他滿面病容,那雙眼睛卻透出一股凜然之氣。他和洪眼兒一打照面,不由得打了個愣怔,那只正邁向臺階的腳又收了回來。
半大小子見狀就問:“爹,怎么了?”
中年男子沒有回答,他此時在緊張地思忖著:這個掌柜的絕非善類,那雙笑盈盈的小紅眼,正是江湖傳說的“血睛”,只有殺人無數、眼瞳被血色映染的人才會有這樣一雙“血睛”!要是擱在十幾天前,自己投宿這樣的客棧不會有絲毫忌憚,可現在,一連多日的傷寒,讓自己連運功提氣都有所阻滯……還是小心為上,不能因大意而辜負了自己身上的重托。
中年男子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
“轟隆,咔嚓!”就在這時,一個炸雷猛然在頭頂響起,隨著雷聲響過,狂風驟起,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
洪眼兒此時一把攙住了中年男子的胳膊,說:“五月天,說變就變。您這身子骨可禁不住這么大的雨,趕快進店躲躲吧。”
看風雨來勢兇猛,中年男子暗中嘆了口氣,事已至此,只能順水推舟了。見中年男子抬腿邁上了臺階,洪眼兒在心里嘿嘿一樂,暗道:一條大魚進網了!
2。黑店狡盜
中年男子沒看錯,這洪眼兒的確不是好人,“洪記客棧”也的確是個黑店。
洪眼兒自幼習武,功夫雖是一流,為人卻心狠手辣,一直干著劫道的營生。十年前,他偶然劫得了一件稀世奇寶——“海底玉葫蘆”,卻因為不小心,在江湖上走了風。為防失寶,他便帶著老婆偷跑到這兒,開了這家“洪記客棧”。
俗話說得好:賊性難改,狗性難移,洪眼兒開客棧卻改不了他當山賊的賊性,只要見到帶著值錢物件的客人,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搶”!但他也知道,此時不比從前,開客棧不能明搶,只可暗盜。他專盯帶著“財”的單身宿客,找時機給他施下劇毒“蛇涎倒”,繼而來個“全鍋端”。
洪眼兒用的“蛇涎倒”可不是一般的劇毒,它得來非常不易,提取自冬眠毒蛇的涎液。這是一種慢毒,人中了“蛇涎倒”之后,要經過二十個時辰方才毒性發作。毒性一旦發作,人便會突然昏厥,倒地而亡;如正在酣睡,便自此不醒。中了“蛇涎倒”,其死亡癥狀極像疲累不調,周身上下找不到一點兒中毒的跡象。
“洪記客棧”緊鄰著運河碼頭,那些單身宿客多是過路客,在客棧住宿的時間不長。洪眼兒瞅準了這個特點,每每在宿客離店之前,將“蛇涎倒”下到客人的飯菜或茶水里。待宿客離店后,他便會巧扮跟隨,最多跟到第二天,單身宿客便會毒性發作,而此時,早已掐算好時間的洪眼兒便會趁其昏厥,在第一時間將他的財物劫掠一空。
洪眼兒謀財害命從不在“洪記客棧”內,十年來,人們見到“洪記客棧”的客人都是平安進出,從沒人懷疑“洪記客棧”竟是個黑店。
話說回來,洪眼兒見財起黑心,這爺倆病弱窮酸,怎么會讓他認準了是“大魚”呢?原來這洪眼兒有個常人所沒有的特異功能,那就是嗅覺極其靈敏,他能嗅出常人嗅不到的氣味。
魚腥羊膻,世間萬物都有自己特有的氣味,像金銀珠寶、玉石珍玩這些寶物,不僅各有各的氣味,而且越是經年日久、貴重值錢,散發出來的氣味也越是濃郁。剛才洪眼兒一見到中年男子爺倆,便嗅到了陣陣玉石的氣味,隨著這爺倆走近,氣味不僅越發濃郁,而且還非常特殊,像極了十年前劫得的那件稀世奇寶——“海底玉葫蘆”的氣味。
當初劫得“海底玉葫蘆”時,洪眼兒就發現那玉葫蘆上鏤有一個嵌孔,嵌孔的外形就似一只走獸,他斷定,這件奇寶應是件“雙璧”之寶。今天莫不是老天開眼,這對父子身上帶著的正是自己那“海底玉葫蘆”的另“半璧”?
洪眼兒一邊美美地思量著,一邊和半大小子一起攙扶著中年男子走上了臺階。他們來到客棧門前,忽然門簾一挑,從里邊迎出來了一個女人,她是洪眼兒的老婆,叫金鳳。金鳳皮膚黢黑,肥碩的身板子足足比洪眼兒大出了一圈。她一出來便立刻側過身子,往高處掀起門簾子,扯開破鑼一樣的嗓子說道:“哎喲喂,這大雨的天,趕緊的,快進來喝口熱湯吃口熱飯。”嘴上說話的工夫,她用眼角把這爺倆由上至下溜了一遍,她這一溜不要緊,黑臉上立刻顯露出一絲狐疑之色。
剛才,洪眼兒迎客時喊的那句“高抬貴腳上臺階”其實是句暗語,只有發現了帶著值錢物件的單身宿客,才會這樣知會她,可今天這是什么情況?明擺著是兩個結伴的宿客啊,要知道,給兩個人同時施下“蛇涎倒”,那可是犯忌諱的。
雖然“蛇涎倒”不會留下任何中毒痕跡,但若是多人同時倒地而亡,也必定會引起別人懷疑,所以“蛇涎倒”不能下在兩個以上結伴而行的宿客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