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春運”-流行·視覺
胡蓓蕾想到了最壞的結果,遇人打劫,就放棄所有東西,只顧保命。他把一百塊錢用力地折了兩下,塞進了襪子里,如果遇到搶劫,這將是最后的救命錢。
歷時13天,行程3700多公里,搭了25輛順風車,從南京到烏魯木齊,沒花一分錢。當同學們還為一張回家車票發愁時,這名南京師范大學的大四學生以免費搭車完成了一次刺激而溫馨的“春運”之旅。
看名字,以為是個女孩子。然而,他卻是個身高一米八的帥小伙。短發、瘦臉、小眼,架著一副黑框眼鏡,他見人就笑,兩眼自然地瞇成了一條縫。
一切均源于一部名為《搭車去柏林》的紀錄片。片中主人公從北京出發,只依靠陌生人的幫助,搭車88次,最終抵達柏林。去年9月,胡蓓蕾看后難掩興奮,其中一句話便刻在他的心里:有些事現在不做,一輩子也不會去做了。
從某種程度上說,在看《搭車去柏林》之前,胡蓓蕾就已經成為那種“想做就做”的行動派。這部電影,不過是催生了他另一次行動而已。
2010年12月25日,西方傳統圣誕節。他出發了。
從南師大出發,坐公交車到312國道,他計劃當天至少要到合肥。沿著國道,他邊走邊攔車,走了半個多小時,進了路邊一座加油站。他預想,加油站應是搭車的最佳場所。他把搭車回烏魯木齊的想法告訴大車司機,司機們都覺得不可思議,沒人愿意拉他。一個司機甚至勸他,用學生證買張半價票,用不著這么辛苦。
同齡人都不能理解的事,更無法向陌生的司機解釋。胡蓓蕾背著紅黑相間的登山包繼續西行。兩個小時后,他不死心地又鉆進了一個加油站,仍然沒有結果。
繼續徒步前進。他還在不停地招手,“難道在中國搭車就那么難嗎?”三個小時后,胡蓓蕾有些不堪重負。他的背包有50斤重,里面有衣服、食品、帳篷和一雙解放鞋。他怕路走得太多,磨壞了腳上這雙綠白相問的新板鞋。
包里還有一本凱魯亞克的《在路上》。這本書承載著他的夢想,他期待搭車的經歷,接觸有趣的人,聽到離奇的故事。書里的經歷那樣輕松,怎么在中國似乎就無法實現?
這時,他看到前面停著一輛正在檢修的卡車。他湊了過去,對正修車的師傅說明來意。師傅將信將疑地讓他坐進了駕駛室。師傅后來解釋說,當時看他滿頭大汗,學生模樣,不像壞人。
在合肥文集高速服務區,他相中了一輛奧迪車。展開招牌式的微笑,胡蓓蕾上前搭訕。沒想到,奧迪車主猶疑了一下,查看了他的學生證后,居然讓他上了車。
寂寞的旅途,狹小的空間,很容易讓人放下戒心,尋找溫暖的交流。事業有成的車主跟胡蓓蕾談起了心事,雖然成功,但他仍然覺得缺少朋友。胡蓓蕾則用自己的大學經歷交換。
當聽說胡蓓蕾是學電氣工程專業并即將畢業時,車主馬上打電話給做電氣工程的朋友,為他推薦工作。分手時,他給胡蓓蕾留了一張名片和一句話:男人就要用事業武裝自己。
這名叫孫宏剛的車主后來回憶說,和胡蓓蕾在車上共同度過的5個小時使他感受頗深。“我覺得這孩子很有闖勁兒,現在這種有想法、有行動的大學生太少見了。”
在信陽服務區,他搭上了一輛重型卡車。兩位司機輪換開,他也很快與他們熟絡起來。司機們也毫無戒備地向他傾訴,一個不停地痛罵著罄竹難書的老板,另一個適時作著補充。
感同身受后,胡蓓蕾非常理解卡車司機的辛苦。他形容坐卡車是“全身都不舒服”、“渾身都痛苦”。在從信陽到西安600公里的路上,他搭乘一輛拉起重機的載重卡車,從早上八點到下午六點,整整十個小時,只在午飯時間短暫休息了20分鐘,下車后他整個人幾乎散了架。但相比起其他社會車輛,卡車司機又是最好說話的,尤其在人煙罕至的地帶,見到招手,卡車司機都會把車停下。
卡車司機可能是世界上最辛苦的職業之一,不過司機們大多閱歷豐富,待人坦誠。
大概是駕駛生活很枯燥,大車司機個個都有傾訴的渴望,談論吝嗇的老板和太低的工資是他們永恒的話題。
一位司機告訴胡蓓蕾,他們不是不想帶人,主要是擔心自己的安全,還怕發生意外要負擔責任。
這似乎也是在中國搭車難的癥結。
搭車之余,胡蓓蕾有時也能幫上忙。在西安時,他攔住了一輛面包車。聽了他的解釋,車主并不想帶上他,但也并未立刻開走。胡蓓蕾發現車里的七個人似乎為他展開了激烈的討論。最終,這輛坐滿維族老鄉的中巴車還是接納了他。上車后他才發現,乘客中只有一個人會講蹩腳的漢語,維族司機似乎也看不懂漢語路牌,他就順理成章地當起了向導。
2010年12月30日,“轉”了8次車后,胡蓓蕾到達蘭州。行者的落寞,對于一名23歲的年輕人或許有點殘酷。在蘭州的一個小招待所里,他買了花生和啤酒,獨自慶祝。“這是路上第一次感覺到孤單。”
13天中,胡蓓蕾很少住宿,大多在高速服務區的大廳里拼凳而眠,還睡過一次帳篷。餓了就吃些隨身帶的壓縮餅干,泡上方便面,出發前再把水壺灌滿。
簡陋的跨年夜之后,他迎來一路上心情最差的一天。在青海收費站,他手拿地圖不停地揮手,三個多小時都沒攔到一輛車,以至每有車輛繳費時,工作人員都會熱心地幫他問一句。
其實,在國外,搭車并沒有這么困難。乘坐順風車的方法因國而異,在美英等國只需舉起一個拇指,在一些南美國家是手背向車,伸出食指。而在中國,卻沒有明確的規則,不停地揮手,有時是搭車,有時是求救,有時,可能是陰謀。
出發前,他預想在西部搭車會比東部容易。因為民風質樸,人們更愿意以提供幫助獲得滿足。事實正好相反。胡蓓蕾發現,發達地區的人雖多疑,但還能理解他的行為。西部人似乎就覺得難以理喻,大多張口就要報酬。
在青海收費站攔車的三個多小時里,胡蓓蕾說得最多的一句是:“我是學生,沒有錢。”但還有一位司機以為是自己搭車費要得太高,曾兩次停下來,跟他討價還價。
不過感動都發生在最后。在“世界風庫”瓜州,這個身高一米八僅60多公斤的男孩站在風中飄搖。一位司機滑行100多米將車停下,擺手讓他上車。胡蓓蕾后來回憶說:那一聲刺耳的剎車是他聽到的最美妙的聲響。
父母知道兒子的“壯舉”后怒不可遏。他們都是生意人,不太愿意將自己的命運交付陌生人。弟弟則給了他一個“中肯”的評價:“哥,你越來越二了。”
漫長的旅途后,胡蓓蕾歸納出四點搭車心得:臉皮足夠厚;心理承受能力強,不怕被拒絕;會陪司機聊天;帶幾張明信片送給司機。
有人認為,胡蓓蕾此行或許可以成為一次檢測中國人的信任感的行為藝術。他本人并不贊同。“不是每件事都非要有意義。”他說,他從一開始就相信:“一定會有人愿意搭我的,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他在博客中寫道:25輛車子,無數的好心人,是你們讓我相信在自己的天空可以飛得更高更遠。如果真心想做一件事,全世界都來幫你。不要讓你的想法永遠只是個想法。
胡蓓蕾有一本中國地圖冊,每去一個地方,他都會事先撕下來,帶在身上。如今,他有一個夢想,在26歲之前,把這本地圖冊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