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夢思遠,只為博得傾國笑
我是褒姒,那個因周天子烽火戲諸侯但博一笑而被遺罵千年的禍水紅顏。
初入宮闈,我18歲。只是依稀記得,千軍萬馬踏破了萬里山河,錦羅綢帳映染了滿山杜鵑,翡翠金銀壓敗了遍野金穗。琉璃馬,紅緞屋,我坐臥其間,鳳冠霞披,打扮得分外妖嬈。家鄉一點點的遠離,草原一點點的消逝,我想起了我的阿達哥哥。霎時,無須掩面,淚已成行。
我的心早就隨著我的阿達哥哥,在廣袤無垠的草原上遠走高飛。
自小,我便是個孤女。褒人有個傳說,族中先祖神靈“化為二龍,以同于王庭[①]”,龍?k[②]流于王庭而變玄黿,使女童在“及笄[③]”之年“不夫而育”。而我就是女童生下的那個孩子。族人說我是上蒼降下的懲旨,終有一天將累及親族,禍國殃民的。再加上隨著時間的盥洗不斷抽出的絕色的容顏,族里所有都對我退避三舍。除了阿達哥哥。
那一年我12歲。
阿達哥哥用白馬馱著我不停的奔跑,風在我發梢上不住地呼嘯。他站在我的對面,叫喊聲穿過凜冽的北風:“姒姬,快點長大,我要你紅裝素裹,做我耶律達的新娘。”我甜甜地笑,丹唇抿起,艷若桃李。
一個月后,阿達哥哥離開了,我始終在等待阿達哥哥的嫁衣裳。終于盼到待嫁之年,盼來的卻是周幽王為一睹我的傾城容顏而率大軍征討褒國,褒人急忙將我獻出乞降。
我,終于身著嫁裳,發梳云髻時,沒能坐上阿達哥哥的花轎,卻走在了幽幽的長殿之上。
我抬起頭走進繁云繚繞的王宮,身后是跪倒了一地的百官和宮娥,前方是器宇軒昂的帝王。當所有人都卑微地叩賀我成為幽王宮殿中盛開得最是嬌艷的寵妃時,我知道自己和阿達哥哥之間隔上了茫茫一片草原,好遠好遠,這輩子,只能在夢里相見了。
那天晚上,我夢見阿達哥哥騎著白馬馱著我不停的奔馳,流光的溪水漾起馬鈴兒清脆的小曲,在身邊,隨著延綿了千年的晚風,一圈一圈地蕩開。阿達哥哥點著我的鼻尖,對我說:“姒姬啊,快點長大,我要你紅裝素裹,做我耶律達妖嬈的新娘。”我低頭甜甜地笑,阿達哥哥捧起我的臉:“你可知道你的笑,艷過了最燦爛的杜鵑。”阿達哥哥柔柔地聲音,在風里飄著飄著,散了,散得不留一絲蹤跡,只剩下風在耳畔,且泣且吟……然后,我們一起墜下高高的懸崖,落地的那一瞬間,我擁住了他……
我在夢里笑了。既不能執手以老,相守而死又何嘗不是一份莫大的幸福?
我睜開眼,身邊陌生的男人正沉醉的看著我的臉。
“褒姒啊,你可知道你的笑,傾國傾城?”
笑容在臉上頓時凝固,隨即而來的是一陣剜心的痛。從此,我終日牽扯的就是這個把我從對阿達哥哥的期盼中決絕地拽出的男人了,因為他我離阿達哥哥不再是千里萬里,而是間隔整個世紀。我可以給他我冠絕天下的容貌,也不吝嗇為他舞得精疲力竭,但在心底我要留一個小小的微笑和一份悠長的思念給我的阿達哥哥,從今往后,縱使是他這絕世的王者,也休得搏我一笑的柔情。
我知道這個男人是愛我的,一代君王傾盡全部地在愛我。我望向西北,驪山的烽火臺上燃起了熊熊大火――他在用他的江山與我做交換,換我一個傾國傾城的笑。族人的傳說成為了事實,我真的是上蒼降下的懲旨,我的笑,果然是傾國傾城,讓他傾盡了家國天下。
幽王盡失人心,鎬京陷落。
還是幽幽的長殿,卻沒有了跪拜了一地的官吏宮娥,只有他,只有我。
他手盞冷酒,人比黃花瘦,全然不見了昔日的器宇軒昂,只是眼神迷離地看著我,看著我的清袖把長殿舞空。我不停地旋轉不停地吟唱不停地給他替上斟滿的杯酒……我能為他做的也只有這些。
“褒姒啊,寡人舍棄天下只為紅顏一笑。亦不過一個癡情人!!”
我不作回應,只是不停的舞不停地吟唱,為那個以天下換我一笑的男人。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
青銅劍撒開一地的鮮紅,我看見幽王錯愕的望著我身下流了一地的血,驚惶的朝我奔來。生,我辜負了他的一片癡心,就讓我先他一步去黃泉探路吧。我在他懷里輕笑,我想一定笑得很美,比地上那血紅的玫瑰更嬌艷。這該是他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看我笑吧。
我最終和一個很愛我的男人相守而死。我不知道,這又算不算得上是一種幸福。
阿達哥哥,你現在在哪?你是不是已經死了?是不是在奈何橋上等了我很多很多年,等著你的小姒姬長大,是不是還等著我紅裝素裹做你的新娘?還是,你已經忘了我,忘了你曾馱著我在茫茫的草原上不停的奔馳,忘了你點著我的鼻尖,對我說,姒姬啊,你的笑傾國傾城……?
褒姒死在我的懷里,她在我懷里笑,笑得傾國傾城,我終于再一次看見了她的笑。
我知道,她的心里早就有一個人,她的笑只會為他綻放。我愿意為她傾其所有,而她心中有一個地方,我怎樣也無法到達。
我愛她,從15歲那年在褒人的草原開始。我馱著她在茫茫的草原上不停的奔馳,我在她的耳邊講“姒姬啊,快點長大,我要你紅裝素裹,做我耶律達妖嬈的新娘。”那一個月,我是草原上的一匹馬,是褒人貴族耶律達,是褒姒親愛的阿達哥哥。那一年,她12歲。
她18歲,我迫不及待地娶她入宮,我用最隆重的婚禮來迎接她,我要她是天底下最美麗的新娘。可是,從結婚的那天晚上起,我便知道,她的心里早已有了另一個人,我無法替代。驪山的烽火為她而燃,燒得再大,也燒不化她滿臉的愁容;燒走了天下,卻沒有燒走她心里的另一個男人。
她笑著死在我懷里,看不見我的眼淚,聽不見我對她說:
“姒姬啊,姒姬,下輩子,讓我先遇上你,做我姬宮涅一個人的新娘。”
后注:
史上:周幽王,姓姬名宮涅,宣王子。沉湎酒色,不理國事,以“烽火戲諸侯”來搏取褒姒一笑。
褒姒,姓姒,褒人美侖美換的佳人,薄顏如霜寒。
后有詩云:云夢思遠神飄飛,一笑一顰盡傾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