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份

不知什么時候，他隔壁的房里換了新主人。新來的住戶是個單身女孩，有一頭飄逸的長發，染成了眼下最為流行的橘紅色，頭發下面掩蓋著一張秀麗的臉。

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來的，就如他不知道曾經隔壁房里的夫妻是什么時候走的。要不是那個百般無聊的冬日周末的下午，他沒去街道做義工，也沒朋友的電話。吃完中飯后便搬了個椅子在陽臺上一邊曬太陽，一邊翻著已經被他冷落很久書本。他想，讓靈魂回歸自然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事情，就如他現在這樣……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是被一陣二胡的聲音驚醒的，抬開眼順著二胡聲音飄來的地方瞧去，是他家陽臺右邊的陽臺上，一個女孩非常投入的拉著二胡，全然不知她已打破他的寧靜。他的目光和冬日午后的陽光交匯在她的身上，也許是剛剛睡醒的緣故，他居然看到了她被七彩的光環籠罩著。揉揉眼再看時，已不見那七彩的光環，只是感覺陽光有些刺眼。他忽然想到一句話，美麗是件稍遜既縱的事。不過，他應該慶幸，那一刻，他看到了天使。

一曲終完，她抬眼，看到他在看她，歉意的笑了笑，柔柔的對他說，不好意思，有沒有打擾到您？他的目光橫過她的臉，若有所思的回答，哦……沒有……你……繼續！只是他一句應付場景的話，她卻當了真，又拉起了二胡，一遍又一遍的重復剛才的曲子。不是古典名曲，也不象流行歌曲，他搜腸刮肚也想不出她到底拉的什么曲子，最后猜的結果是一首國外的名曲，而他沒聽過！

曲子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打短，她接了電話匆匆的走了。臨行前對他說，謝謝你聽我拉的曲子，你是第一個認真聽我拉這個曲子的人。他不明白她最后一句話所指的真正的意思。其實，她又何嘗知道，他根本就沒有用心聽她拉的這首曲子，他一直都在想，已經習慣了鋼琴和薩克斯的都市，難得聽到最質樸的樂器奏出這如泣如訴的曲子，她應該是穿過年輪而來的古典女孩。

悠忽中，已是暮色四合。一個下午，他都躺在椅子沒動，那首曲子也糾纏他整個下午，也許不是曲子，是她……。畢竟，二十多歲的年齡，還允許他有些想象。他想，兩個單身男女，又比鄰而居，如果可能的話，他們應該發生的點什么，他也希望發生點什么……

一陣自嘲后，搖搖頭，起身回到屋里，準備吃晚飯。

日日加班，周末的休息時間還要去做義工。日程排的滿滿的，這是他以前引以為豪的，現在卻成了他的心病。總想抽出點時間，早一點回家，看她一眼，聽她拉那首不知名的曲子，即使誰也不說話，也很知足，就如那個下午。

他明白，這還不是愛，只是喜歡，而每一份愛都是從喜歡開始的。這么多年來，他還沒有碰到讓他這么心儀的女孩。他不想就因為忙錯過她。可他又不是一個半途而廢的人，義工最起碼把今年做完吧，工作是簽了合同的。日子就在他進退兩難中流著。

偶爾還是會相遇的，在陽臺，在樓道的走廊。點頭，淺笑，幾句客套話，便算是招呼。她的影子仿佛是罐了鉛，在他心頭越來越重。

工作之余，同事們七嘴八舌的閑聊，很自然的就聊到了“韓劇”里男女主人公一見鐘情的情節。大家都說，這樣的故事很喂美，可現在這個社會的男女，誰會在一棵樹上吊死，畢竟那是電視劇，我們可以看，但不足以信。他插了一句話，有讓你一見鐘情的人，只是你還沒碰上。同事們群起而哄之，問他，是不是碰上心動的靚女了，他只笑不語。

春節姍姍來遲，他破天荒的決定這個春節不回家，他也祈禱她在春節不回家。也許這種想法很自私，而這樣他才有時間和有機會與她單處。事與愿違，在他放假的第二天，她便大包小包的出現在他門前，問他回不回家過年，他說，不回。她便讓他幫她照看一下她的房門，她要回家過年。雖然滿心的失落，還是強顏歡笑，說，沒問題。反問她，用不用他送她去車站，她謝絕。在她轉身下樓的時候，他對她說，把你家鄉的特產帶點，讓我嘗嘗。她輕快的“噢”了一聲，已是下了一層樓。

目送著她走出小區，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悲哀，他還不知道她是那里人，還讓人家帶什么地方小吃！收回目光掃視了空當當的房間，除了魚缸里的魚游來游去稍顯有生氣外，所有的物體都是靜態的，死寂斑斑。和春節熱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想到，好久以前，在《讀者》雜志上看過一篇文章，題目叫“有一種愛孤獨如魚”！內容和他的境況不一樣，可題目卻可以總結他此時的心情。

春節過后，他退掉了義工的活，也換了工作，雖和以前的一樣，但時間短了點，只有八小時，工資也相應少了點。他每天下班回家必備課就是去陽臺上看她家里的燈是否亮著，一次次的失望。

終于，在他千盼萬盼中，她回來了。那天，又是周末的下午，他不上班，在陽臺上看書，她驀然間出現在陽臺上，令他言語間難掩的興奮。問她，回來了，她笑答，是！雖然是簡單的問候，卻包含了他多日單戀苦悶的情懷。她要給他從陽臺上仍她給他，從她家鄉帶來的小吃。他制止，然后，跑到樓下找了一個三米左右長，五公分左右粗的竹竿，釘了個釘子，把竹竿伸過去，對她說，把東西掛上去，我接過來。

接來脫去包裝袋，是幾個大麻花。天津的麻花最有名，她應該是天津人。他們邊吃邊聊，同屬北方人，便在地域上有了絲親近。他們聊泰戈爾和郁達夫的品味；聊佛教經典的《諸上座》；聊25歲就提出“狹義相對論”的愛因斯坦，27歲提出量子論的N.bohr的這些科學巨匠們。然后就是聊音樂，從“高山流水”到“廣陵散”，從貝多芬到柴可夫斯基，再到現在的流行樂壇。她說，現代的音樂太功利，制作人為了追求大眾的喜好而趨炎附勢，很難達到一定的藝術高度，他贊成她的說法，因為現在他已越來越陌生那些歌手的名字，特別象流行小天王周杰倫的歌，他居然聽不懂他在唱什么！他說，他喜歡聽民歌，如“小白楊”；“媽媽的吻”等。雖然是父輩們也唱過的歌，但是這些歌的生命力很強。她附和，說，她也喜歡，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說完，相視一笑，也許在一剎那，他們都覺得彼此有如此多的共識，仿佛是多年前就認識的老友，這只是久違了。那個周末，他們在陽臺上聊了一個下午，言猶未盡。

以后每天下班就會在陽臺上聊上一陣，至此才有了些了解。她是做銷售的，周末不休息，他便覺得周末呆在家里的時間是浪費，又去義工團找了份義工做。

是習慣，還是默契，他們在陽臺上，有時一個小時，有時兩個小，甚至更長……聊人生，聊理想，聊生活，愛情等……

仿佛格守了承諾，誰也不會往租住的小屋帶朋友，比鄰而建的兩個房子，也許真的是為他們倆建的。在城市的喧囂穿越了一天的疲憊后，這就是他們心靈小憩的地方，誰都不愿破壞這份清靜。

關系是有了質的飛躍，而她的小屋對他來說卻是個謎，她一直都沒說讓他去她的小屋座座。他也就沒敢邀請她過來他的房間看看，怕她認為他另有所圖。兩扇厚重的防盜門就這樣堅持著，從沒印上過彼此的手紋。可以說，他們這時的關系已凌駕朋友之上，似乎有懵懂的火苗在閃耀。或者都心知肚明，誰都不戳穿。

那根三米長的竹竿，成就他們的關系。只要她有好吃的，她就會掛到上面，等他接過去。他為她每次買的夜宵，也是靠它遞過去。他想，如果他們有可能的話，他會把那個竹竿保存起來，它是他和她的見證。

還是有苦惱的時候，雖然他們的關系再親密，可終究是兩個陽臺，陽臺與陽臺之間的距離不算長，可就是這段不長的距離，卻無法跨越。這難道是她故意留開的距離，還是他們未來的寫照，他不敢往下想。他也不知道她是否有過類似的煩惱呢！

為了更成為她的“知音”，他花了1000多塊賣了個比較便宜的薩克斯，他不是崇洋媚外的人，只是聽她說過，她很喜歡薩克斯奏出來的的那首“回家”。每次聽它就能想起童年母親站在家門口，呼喚玩瘋了的自己回家吃飯的情況。于是，他就決定買一把薩克斯，然后他又找懂薩克斯吹奏的人，教他薩克斯吹奏的基本功。在沒事的時候，自己慢慢練“回家”這首曲子。

他用薩克斯吹的那首“回家”越好，日子就流走的越多。轉眼已是中秋節，大半個年頭就這樣過去了。期間兩人也有外出，比如，逛街，吃飯等等。而她的小屋一直都沒為他倘開過，他也沒敢越雷池一步。她到來過他家幾次，但也屈指可數。這樣淡淡的交往，以前他覺得這如柏拉圖的精神之戀，很好。日子久了，他便有了難以掩飾沖動，得找個機會和她好好談談。

中秋的晚上，她第一次讓他過她家吃飯，他欣喜若狂，去街上買了點東西，然后又把他珍藏了很久的一瓶86年產的葡萄酒帶上。以準男友的身份初次出現在她的家里。

她已經做好了很多菜等他，見他帶了酒，咦，你不是不喝酒嗎？她問他。他說，容他一次小小的飲。她不許，只好作罷。把酒擱上了她的壁櫥。

別吃別聊，正在興頭上，她卻講了一個很感傷的故事，有一個男孩，愛上一個女孩，可以為她做任何事，女孩很感動，也同意嫁他，可女孩的父母不同意，強制把女孩送到國外去進修。還不告給男孩女孩去了那里。剛開始，女孩還想他，一段日子以后，也就習慣了。過了幾年，女孩在國外結了婚，又過了幾年，女孩離了婚。離婚后，女孩回國辦了個公司。原本以為再無緣見到他了，有一天居然奇跡般的在異鄉街頭相遇，男孩依然呼女孩的小名，待女孩看清這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便是曾經那個風度翩翩的男孩后，眼睛有一點濕潤，而更讓女孩感動的是男孩的第一句話，十年了，我終于找到你了。

女孩掐指算了算，他們分開剛好十年。女孩問，十年來，你都在做什么？男的答，在你走后，我就只有一個信念，無論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你。十年來，我一個城市一個城市的找你，在每個城市多則三個月，少則幾天，如果在這之間掙夠路費，而又碰不到你，我就去下一個城市。為了找你，十年來，我什么都做過，泥水工，收破爛，擺地攤，零工等……這不，上天垂憐，終于讓我找到你了！

講完后，她拭了下眼角的淚。接著又說，如果一輩子能有這么一個人愛我，我死了都值。他也附和著說，好癡情的人呀。接著也不知道是誰岔開了話題，聊了些別的。

一連幾天，他都沒有在陽臺上看到她，他怕她有事，就準備用橫在兩個陽臺上的竹竿敲她的窗戶，拿起后，感覺竹竿的那頭有東西掛著，沉甸甸的，接過來。是個塑料袋里面放了酒瓶，瓶子里有張紙，取出來，紙上寫著幾行娟秀的字，記得我給你講的故事嗎？你愿意等我三年嗎？公司在拉美設立了一個點，我是被派去的其中一個。三年時間，回來后便在公司有百分之零點五的股份。我一直很矛盾到底是去不去，直到中秋的前幾天在一本雜志上看到我給你講的那個故事，我才釋然，如果我們真的有緣分的話，即使千山萬水我們也會風雨無阻的走到一起。如果你能等我的話，三年后再見。原諒去沒有親口告訴你，愿你快樂！看完后，他才明白了那晚她講的那個故事的用意。

三年的時間，不是很長，而三年的等待，卻是不短，他一直就那么癡癡的等著她。期間不止有一個兩個的好女孩暗示對他的愛慕，都被他婉言謝謝絕。認識他的人都很難理解，有的人認為他的目光過高，有的人認為他心理有問題。對與這些傳聞，他只是笑笑，也不加以解釋。即使連他最要好的朋友，他也沒告訴過他。他覺得，陽臺與陽臺的秘密，他與她的約期，只要他們兩個人知道就足夠了。很多個想她的日子里，他就在陽臺上用薩克斯吹那首回家，每次他就感覺在大洋彼岸的她能聽到，他以薩克斯對她的召喚。就如故事中那個男孩一樣，他一直都固守三年的這個信念，用行動證明他的愛有多真。

在她走后，他換了一份很有挑戰的工作，房子一直還是租在那里，怕她突然回來找不到他。最近，公司任命他去北方一個子公司做經理。臨行前，他把他在北方的聯系方式寫成紙條留給房東，告訴房東，如果三年前住在隔壁的那個女孩來找他的時候，就把紙條給她，房東滿口應承。

是晚上的飛機，所以白天也不忙著走，磨蹭到晚上不能再磨蹭的時候才動身，是舍不得來送行的朋友，還是想多等她一會，只有他心理清楚。他剛出門，她就風塵仆仆的趕了回來，敲了半天他的門也沒見他開。這時，房東剛好回來，看清楚她就是他留話的那個女孩，便對她說，他走了，剛走一會，房子今天退的，行李也搬走了，還來了好多送他的人，好象是要出遠門，對了，他還給你留了個紙條，讓我交給你。房東找了半天紙條也沒找到，歉意的說，不好意思，估計下午買菜的時候搞丟了。

她飛快的跑下樓，招手叫了輛的士去車站。而他，站在馬路對面，還在和幾個朋友做最后的道別，互道珍重后，才不舍的座上公司送他的車去了機場。一個去車站，一個到機場，一個向東，一個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