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讓年華慢慢清洗染霜的傷疤
我出生在小鎮,父母都是下崗工人。二十歲那年,我退學離家出走,踏上打工之旅。
如果沒有懷舊的心思,如果不是太善良,如果岳小騰晚一分鐘到達車站,就不會再有后來的一切。說巧合也好,說命中注定也行,甚至,你說我犯賤,都沒有絲毫怨言。
在候車室里,我昏昏欲睡。想象著快要離別的家,和即將到達的彼岸。心中浮起微微的感傷。我想起阿玲,想起小雯,想起娟子。這些兒時形影不離的玩伴,她們一個個都興高采烈的拿著充足的學費和生活費前往各等學府繼續深造,然后奔上更加光明的前程。而我,卻要獨自承載家里,甚至一生的,漫長的生存跋涉。
想著想著,我就覺得委屈。不是說爸爸對弟弟過分寵愛,不是說媽媽把我拉到臥室苦口婆心的勸導,不是說小鎮重男輕女的意識過于壓迫,是這一切,來的那么突然。突然到讓我覺得猝不及防,突然到讓身邊的人都膛目結舌。
就是這樣,遇見了岳小騰。這個大我八歲的男人。在陰暗的光線中,我模模糊糊的看清他的臉,然后看著他放下挎包,一屁股坐下。沒錯,他就坐在我身旁。說實話,第一次這樣看見他,是很滑稽的樣子。他到處張望著,嘆息著。等了大約兩分鐘,他轉過身來問,去西安的火車是不是晚點了?
我說,不知道,晚點了嗎?我連忙掏出兜里的火車票,哎呀,已經過了十多分鐘。我神色慌張的往檢票口奔去,他在背后說了什么也沒聽清。
問檢票員火車出發了沒?對方不耐煩的回答,剛才不是廣播了嗎,這班車因故晚點50分鐘,回去等吧。哦,我松了口氣,拉著包又跑了回去。岳小騰走過來又問了同樣的問題,去西安的火車是不是晚點了?我照檢票員的口氣不耐煩的回答,剛才不是廣播了嗎……岳小騰咕咕的笑了,你這丫頭真有意思,我也是去西安的。
哦,我說。
岳小騰是去找他女朋友的。聊開了話題,加上離家越來越遠,就覺得老鄉格外親切。
凌晨兩點,他買了一堆吃的東西慢慢消耗。忽然抬頭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說,你呢?他說,我叫岳小騰。我瞥他一眼,叫這么嫩的名字?他說,我有這么老嗎?
還沒說你呢,你叫什么?我說,我叫姜娜。姜娜?不錯不錯,名如其人。
快下車時,岳小騰說,咱彼此留個電話吧,人在異鄉,難免不測,再說還是老鄉,大不了同是天涯淪落人。我說,好吧。
下車后,我就照著二叔提供的地址朝一家紡織廠走去。二叔在那里混了三四年,說我去了可以找個輕巧點的工作,工資也不會太低。
可當我走到那家紡織廠的時候,又有人給我說,你就是老二家鄉的侄女吧,老二前幾天惹出大事兒了,現在還是警察局,你就暫時先回去吧。
我心生恐懼,還真讓岳小騰說準了,人在異鄉,難免不測。事已如此,我當然不能太固執,于是往家里打電話,媽媽說,你看能不能自己找份工作,千萬注意安全,家里這邊急需要錢,你弟弟的類風濕三天兩頭就犯一次……掛了電話,一陣冷颼颼的風吹來。從未有過的絕望從心底一波接一波升騰。想不到這世界這么涼。無奈之下,我撥通了岳小騰的電話,問,你在哪里,可不可以幫我找份工作?
見到岳小騰,他比我還狼狽,說,他親眼看見他女友上了程老板的車,呼嘯而去,這次死都不會再找她,回去!當然,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我苦苦哀求岳小騰,能不能陪我找份工作,家里很急……岳小騰說,這樣,姜娜,你跟我回家,去我爸爸的小公司做會計,月薪給你兩千,如何?
真的啊?我有點不敢相信。
偷偷打電話問小雯,我們那里是不是有個岳騰發制品有限公司?小雯說,有啊有啊,就在我家附近,有好幾百員工呢。
匆匆踏上回家的路。
其實和岳小騰相戀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他不像其他公子哥一個游手好閑,是公司的副總經理。他父親不在的時候,公司的各項業務和流程由他全權代理,能跟他在一起,可想而知,有多閃耀。
就在那年,我瞞著父母跟岳小騰結了婚。婚后生活很如意。也有大把的鈔票送回家里。然后幫弟弟治好了病,讓父母過上了好日子。可就在這個時候,岳小騰卻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啞口無言的決定,他要報仇。斷了程老板一個手臂。
那幫打手不慎打瞎了程老板的一只眼睛,將岳小騰起訴至法院,然后岳小騰坐了牢。
恰在這時,令人難以接受的事情又出現了,我的爸爸打電話告訴我,一年之前,他就在家幫我訂好了婚,而且收了一筆數目不少的彩禮錢,現在人家說要結婚,逼我回家。
雨后的天空格外清新,太陽吻了云彩,于是云彩的臉紅撲撲的,朝著大地露出嬌羞的微笑。伴著那微笑,我聽到一聲破碎的哭聲,淚濕透了二十二歲的我的衣裳。